赵兰因道,“父亲早就知道了不是吗?该死的是景泗世子府的那位,您不敢,只好让他做替死鬼。”
赵青云让左右走远些。
“你尽是胡说。”
听到父亲淡然的口气,她更是肯定了此事全家都难逃干系,孙卿臣正好碰上了这个关口,要为赵兰弱失贞挡罪,就算是父亲一开始不知道,满腔怒火,现如今知道了,他也会将错就错。
赵家永远也不可能认罪。
当她明白这一点,几乎是心坠冰窖,“你让他熟悉的人去诛他的心,要让他彻底失去活下去的信念,父亲,你怎么可以如此决绝!”
“斩草除根,历来如此。”赵青云手中的玉珠又开始缓缓转动了。
她红着眼,“我要去报官,要去说出真相,换他一个清白。”
赵青云也没有拦着,“除非你想让你妹妹入狱,你想让赵家成为整个常州的笑料。”
听罢,她犹豫了。
她不是圣人,大义灭亲在她面前如大山般沉重,她只要还是赵家小姐一日,就和赵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离耳赵家百十口人,伯虑祖父家百十口人,这样一件事,足矣毁了整个赵家积攒了几十年的名望。
她退却了。
她不敢。
可是,愧疚像是影子跟着她。
无论如何,她都甩不掉,她救了孙卿臣的母亲,但是她撞伤了头,大夫说,以后都可能看不见天日了。
她无法和孙卿臣开口,说他母亲成了瞎子,就算是咬断舌头,她也无法将如此残酷的事告诉他,只要想到他痛苦的神情,她就自责得难以忍受。
她站在赵家和公理之间,左右为难。
然而,就在孙卿臣要被斩杀的前一日,良渚忽然传来消息,雍烁公主降生,陛下大喜,大赦天下。
救了孙卿臣一命,最终,判以流放雕题,永不得再踏入中原。
在他上路前,赵兰因还是来了,十四岁的少女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对孙卿臣说,“要是恨意可以让你活下去,请你一直一直恨我,但此事皆是我一人之错,和我妹妹无关,和赵家无关,如果要有人为此付出生命,请你活着回来,强大到可以轻易拿走我的命,这是我和你的约定,我等着你来取走我的命。”
流放数十人中,各个是凶恶之徒,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唯他一人,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孤立无援,满身是伤,眼中藏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
孙卿臣没有见到祖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此生都不能再见,这是如何的痛苦。
这血海深仇压得他夜晚难以入眠,想到就会恨得将唇齿咬破。
流放队伍终于向前行。
孙卿臣突然发了疯一样扑向赵兰因,她却躲也没有躲。
生生隔着衣服咬破了她的肩膀,痛得她指尖颤抖,她停在原地,受着他这一刻的怨恨,直到他的牙齿深入她骨血之中,刺穿她的肩膀。
看押的狱卒吓坏了,上前拉开了这个疯狂的少年。
他道,“今日我家破人亡,无论要经历什么,我要让赵家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赵兰因忍住痛,高傲道,“不过区区一句戏言,有何力量?”
他愤怒怨恨地看着她。
后来,这个眼神便整夜整夜的出现在她梦境中。
被野狼啃食的尸体被送回原乡是半年后,据说是流放队伍途径东胡,在经过一片沼泽地之时,一群觅食的狼盯上了他们,啃得只剩下了一件骨架。
草草卷在席子里被人送了回来。
她看着那惨烈的尸体,蹲在地上捂住脸痛哭,怎么办,他死了,她本来想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可是,他死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切都和他无关。
可他无辜地死了,赵家的人都是凶手,她也是。
她染满孙家人的鲜血,预感此生都洗刷不净一身罪孽。
看不见光明的妇人日日问她,她儿子到了哪里,离雕题还有多远,赵兰因连哭都不敢在她面前哭,她语气如常,“听说刚过东胡,娘娘别担心,我给狱卒送了些礼,让他照看照看孙公子。”
她摸了好几次才碰到赵兰因的手,“多谢姑娘了,要不是姑娘,我一人也不知如何活了。”
赵兰因安慰她说,“就七年,听说七年以后他就可以从流放之地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孙公子临走之时再三说要宽心,你是他仅有的亲人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她一刻都不敢离了她,生怕她从邻人那处听到孙卿臣已死,若是知道了,还叫她如何活得下去。
父亲让她禁闭家中,不许再出门。
赵兰因跪倒在他面前,“父亲都不觉亏欠吗?夜间想到孙家人的惨状,也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赵青云变了脸色,指着她破口大骂。
赵兰因说,“若是无人敢担,我去为赵家赎罪,哪怕用尽一生,我也要守在孙公子母亲身边,日日照料她,把她当成亲生母亲对待,这是我欠她的。”
她已经不在乎父亲说的话了,他说她要是再去孙家照看那个瞎子,便再也不要回赵家。
三年之后,皇后完善了女官制,女子通过宫考便如同男子通过科举,可获取品阶,千里迢迢,奔赴良渚,她入了六学博文官女监,将孙母带入学舍,依旧照顾她起居。
后入宫进内文学馆,执掌教习妃嫔、宫人书写的正六品宫正。
又过三年,赵兰因替她送终,她忧思过度,整日想着儿子,时时哭泣想念他,赵兰因每每见此,都会心痛如绞。
她临死前牵着赵兰因的手,叹息道,“可惜了,我等不到他回来了。”
一句话击得赵兰因眼泪止不住,她握住她的手,“母亲,对不起。”
她一句句说着致歉的话,可是什么都不能挽回。
“傻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不必和我解释。”
“母亲,我……错得很离谱……可是我已经不能回头……”她哭着对她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母亲。”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
那个妇人笑了,“你在我身边多年,我向来是最相信你。”
可是她骗了她,从没告诉她真相,也不敢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等卿臣回来,告诉他,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从不缺什么,只是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