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臣回来,告诉他,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从不缺什么,只是想他。”
赵兰因流泪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我都记下了,都记下了……”
“他如今在何处呢……”叹息声戛然而止。
她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怎么也捂不热她,从夜间到天亮,她抱了她整整一夜,直到次日女监的学仆强行将她拉开,告诉她,她母亲已经死了。
孙卿臣成为了她一生都不能说的伤口。
又过两年,她升入中使,位同朝内正四品。
非宫内奴婢,同朝内臣子一般俸禄,只是日常在后宫侍奉皇后,陛下赏识女官,有时还会在学宫召见女官们,允她们干预政事,她们非后妃,和后宫不可乱政这一件并不冲突。
就算是出了宫门,见朝中大臣,遇见官位低的,他们也得施礼尊她一声赵大人。
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街上大雪纷飞。
她走过良渚龟坊,见一家酒馆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挽起了袖子,为酒馆中的客人沽酒。
赵兰因站在门口看呆了,她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离耳常州那个小小的酒馆。
他也曾弯腰为人沽酒,一身傲骨,折在酒气之中,那个少年脸上尽是不屈和倔强。
有客人走进酒馆,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口中喊道,“好狗不挡道!”
她摇摇头无奈一笑,转身没有进那家酒馆。
失魂落魄来到街上,过往行人在她眼中皆成了虚影。
有些事,一旦藏在心底藏得深了,就会变为心病。
她走在街上,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那个酒馆中沽酒的小伙计。
当真奇怪,早已过去了十年,记忆也应该淡如水了,可他的面容像是用一把无形的刀子刻在了她心中,叫她如何都忘不掉。
霎时间,一匹马穿风而来,直朝着这个方向奔来,行人皆躲避,她傻傻地往前走,马儿的嘶鸣声都没有听见。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一场雪了。
马快到了她身后,她猛地转身,险些撞在马上,身后一紧,一只手拎起了她的后领,将她往旁边随手一带。
惊魂未定,赵兰因吓得面色惨白。
待她去看救了她的人,眼前忽然一定,周遭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愣了一会儿,见那人要走,上前便扯住他的袖子。
“等等。”
“孙……孙卿臣……”她有些认不出他。
身着素白色夹海纹缎绣外袍,腰间的行服带上挂了青金石宝饰,手中一把山水折扇,一身荣宠,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孙卿臣,但她看得久了,越是确定是他。
有小厮上前说话,“姑娘怎的走路不看道,若不是我家主子,此时姑娘便要命丧黄泉。”
她道,“多谢。”却不肯放开他的袖子,执意牵着他,她怕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他便消失了。她想同他说很多,她想告诉他有关于他母亲这些年,也想问他如何死里逃生。
小厮推开她的手,“姑娘太唐突,这般纠缠我家主子,怕是要误了我们入宫的时辰。”
她还要说什么,被小厮打断,“放肆!这位是仪同大将军府次子,如今已被陛下赐封为九曲镇将,我家主子难道是你能触碰的?”
她又问了一次,“你是孙卿臣吗?”
那人摇摇头,“我并不识你所说的人。”
赵兰因苦笑,放开了他,“是我痴人说梦,扰了阁下,对不住了。”
不久从同僚那处听闻了他,仪同大将军次子,在外征战多年,这些时日方才回到良渚,陛下得知他独自带军在庾昂擒获叛贼斐凌等人,特为他记了军功,凭此军功赐封为九曲镇将,正二品武将。
“梁士黎,字文犀。”同僚替她打探了一番。
“多谢,他确实是仪同将军的次子吗?”
赵兰因多次确认,希望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这是自然,大将军的儿子,难道还做的了假?”
她道,“是了,倒是我自己想多了。”
自学宫出来,她须得去一趟大安宫见新入宫的良人,教授她们宫规。
半道却心中一跳,同僚见她变了神色,问道,“赵大人,你怎么了?”
她说无碍,“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她几乎算是蹑手蹑脚跟着他,非要求一个结果,行了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宫道,待她反应过来,她才开始疑惑梁士黎为何来这里。
不远处响起了他的声音,“为何跟我一路?”
她慌了手脚,急忙原路返回,连句解释也没有。
他华衣锦服宛如谪仙,可她却是像是见了鬼魅一样。
如惊鸿一闪,挡在了她面前,“姑娘不说说原因?”
赵兰因怯懦地抬起眼,看见了他不甚经心的嘲笑,带了慵懒和痞意,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什么都不说,这可没意思了。”
猛地将她按住在宫道的一侧墙壁上,四下静谧,只有他和她,他捏住她的下巴,“方才不是还机灵地跟着我吗?现在,你逃不了?”
她想挣脱,怎么都推不开他,她忘了他是武将,捏碎她的下巴轻而易举,她被迫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可轻剪秋水的明眸。
本就是她做的不对,跟着他走了这么远,也不曾打一声招呼或是行礼,但她慌了,想要正面喝退他,便道,“本官是宫内中使,还不放手!”
他笑道,“我知道,赵大人嘛……”笑着贴近了她的脖颈。
像是只野兽一般细嗅猎物,从耳垂至脖颈,他伸手垫在她头后将她压在墙上,她两只腕子被他扣在头顶,左右动弹不得,赵兰因吓了一跳,欲大喊救命,却听见他说。
“你让我拿走你的命,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她如被冰封,这一次她确确实实肯定了猜想,他就是孙卿臣。
他回来了。
孙卿臣看见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的眼中就写满惧怕,太早了,你这样的眼神,可撑不过我的手段。”
他沿着她的脊骨向上,将她重重带入怀中,蛮横地压住她的唇,几乎要连她能呼吸的力量也要夺走。是满带恨意的吻,沾着血,要让她察觉痛,要让她记起他曾比这痛的多。
野兽想要吞掉面前的猎物,又想要在她临死之时玩弄她。
她怕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连羞耻都忘了,一双读遍万卷书的眼睛此时盈满泪水,她想和他道歉,说十年前是赵家对他不住,害得他家破人亡,一夕间失去一切,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是他控制了她,叫她半个字都吐不出。
她只能任由他放肆,他拨开她的衣襟,顺着她的锁骨一处处咬她,直到他的唇碰到了那一处十年前的齿痕,他微微一怔。
咬得那样狠,已经过了十年也不曾消失。
这正是他想留下的。
他要她每看见这伤口一次,就会想起她和她家人犯下的罪孽。
这是他留给她的惩罚。
他抵住她肩上的伤口,依旧是原来的位置,再一次咬伤了她,两次伤口重叠,怕是此生都消不去这伤口了。
最后他还是放开了赵兰因,在她耳边道,“我能活着回来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可是这会变成赵家和你的噩梦。”
留她一人满身狼狈,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