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孙家媳妇进了草堂,老夫人问道:“你有何事?叩门甚紧。”
“老太太,我来报信。适才我在大街卖豆腐,走在县衙,见官差压着卿臣那孩子,腿上血淋淋的。我暗中去问,原来是赵家告状,说卿臣他对赵家小姐意图不轨,已经被扣押,我急忙跑回来给太太送个信,好设法搭救他。”
老夫人问道:“此话当真?”
“岂敢撒谎?”
孙卿臣的母亲本就身子虚弱,昨日和前日孩子没有回来,她只当是卿臣又睡在了学堂,外面跑腿的差事多,他若是累了,有时也会歇在学堂的学舍中,却不想他是被人抓了去。
老夫人闻言,只气的浑身乱抖。
“这是怎么回事?”
媳妇忽然想起了两日前赵家让人来请卿臣去,她还把婚约给了他,让他去退婚,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前途。
祸事从天降。
老夫人年纪高迈,哭一回骂一回,说卿臣绝不是那样的孩子,赵家丧尽天良污蔑卿臣,媳妇心中也七上八下,一面又要安慰母亲。
老夫人猛然痰涎上壅,怒火攻心,一蹶跌倒在地。孙卿臣的娘亲抱住老夫人,叫:“母亲醒来!”
连叫了数声,却已经无力回天,见老夫人面如青叶,全无气息,平日老太太身子硬朗,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老太太直挺挺浑身冰凉。
喊了句天啊,孙家媳妇不由痛哭起来。
哭够多时,止泪说道:“卿臣还在狱中,我得设法救他。”
一个年轻的妇人,日日往县衙去,句句喊冤屈。
县衙的人,看也不看,她一来就把她轰出去。
她只好先给老太太办丧事。
可家里一根秫秸、一披麻也没有,连灵薄也没有法子做。
她哭着将院内的破砖头搬些个进来,架起灵薄。
又想着寻点麻经钱串,把灵薄拢住。
哭得眼睛通红,家中又无人帮忙,左邻右舍听说卿臣不日便要被斩杀,此事彻底惹恼了常州赵家,一个个都不敢上前帮忙,只当是没有看见孙家艰难。
不多时她将麻经钱串寻找了来,费力拢好了秫秸的灵薄,流了一身虚汗终于将砖头垒起两个台子,将灵薄铺放停妥,收拾了一身干净衣服将老夫人的尸身搭在上边。
有人前来敲门,她红肿着眼睛去开门,“何人?”
见来者是个小姑娘,孙家媳妇问道,“你是何人?”
赵兰因不敢说自己是谁,结巴半日道,“我是……孙公子学堂的一个学生。”
她问道,“学堂何时收女学生了?”
第一个谎言出口,下面的都容易承接了。
“我是学堂先生的女儿,爹爹说,若是孙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让我尽力帮。”
拿出了平日积攒的银两,一齐塞给了她。
孙夫人摇头说,“这可受不住。”
赵兰因本就愧疚,孙家老太太去世想必也是知道了此事,思及此处,她更是无奈,“不碍事,这是孙公子在学堂这一年的报酬,本是过几日再发,现在孙家出了事,早一些给也没有什么。”
就这样,孙家的丧事才算是办了。
孙卿臣满身是伤,举目观看:墙高满插荆棘,罪罚之人披枷带索,戴着脚镣垢面蓬头。
过了几日,只见禁卒进牢房道:“孙卿臣,你母亲给了银子叫我托话给你,说是你祖母已去。”
孙卿臣红着眼,像是头小兽,扒着狱门大吼,“不会如此,我祖母康健,从不染病,为何好端端忽然去了?”狱卒不甚上心说:“听说似乎是听了你的罪,怒火攻心,一时喘不上来气。”
他这下终于崩溃了,受了刑罚他可以忍耐,被赵家的人冤枉他也可以咬牙挺过,但是祖母,是他仅剩不多的亲人,竟因他的事遭了不幸。
隔了五六日。
邻人问来问去,来至监门以外。
把守监门禁卒名正在那里打盹,忽听有人叫门,困得睁不开眼,气得骂骂咧咧,立起身形往外探头一看,问道:“是谁叫门?”
邻人说:“是我。”
“你喊叫什么?”
“听说这几日孙卿臣就要行刑,我给他送饭。”
狱卒道,“这是朝廷家的禁地,谁敢私开,要是跑了囚犯,哪个能担的起?去罢,这门是不开的。”
邻人听了这话,低声道:“禁卒大爷,是赵青云老爷让小人来,这有几百大钱,权且送给你老人家买杯茶吃,方便方便。”
狱卒听是赵老爷让他来,说道:“进去罢,别留得久了。”
他领定邻人来至孙卿臣的牢房之外,进了牢房内,说道:“孙卿臣,你左邻右舍的人给你送了饭来了。”
又回头说:“你进来向他说几句话,就快出来。看有查监的狱长来看见,大有不便。我上狱门外边看看去。”
言罢,徉徜而去。
邻人进了牢房,只见往常一身干净的孙卿臣此时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腿上棒疮血水湿透衣襟,不由的可怜起他。
他止悲,依旧按照赵家老爷所说:“吃点饭充一充饥。”
孙卿臣遂问道:“家母可处理了奶奶的丧事?她在家可安好?”
邻人信口说:“一切都好。”
卿臣复问道:“母亲在家到底怎样了?若不说实言,我吃不下去这个饭。”
邻人假意含着眼泪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孙卿臣闻言一怔,说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邻人说:“已死好几天了。”
他说孙卿臣的母亲为了给他伸冤,在县衙大门外击鼓求见,县衙老爷不肯再审,她竟然一头撞死在县衙的柱子上。
孙卿臣痛哭起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孤立无援,几日内家破人亡,此时当真是生无可恋,只求速死。
邻人道,“你在监中受罪,又无亲朋帮助,吃了这饭菜,去了那边,早日和你母亲、奶奶相见,身后事不必忧心,我们这些作近邻的,合该伸出手帮一把,你母亲的后事都已经安排妥当。”
邻人见他不语,又将如何替他殓亲说了一遍。
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牢狱外赵兰因碰见了父亲,亲眼看见父亲吩咐孙家的邻居,她顿时拨开云雾。
父亲在马车上高高坐着,隔着车帘,兰因道,“父亲果真要置他死地?”
“他难道不该死吗?”
赵兰因道,“父亲早就知道了不是吗?该死的是景泗世子府的那位,您不敢,只好让他做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