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忧一班人被困蛇岛,不觉已经数月。
这白衣少女留住了他们,还暂时为他们开辟了一片干净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这些蛇群居在岛上,除了第一日伤人,其他时候便没有再毒杀过季离忧手底下的人。
一日季离忧要带他们回到伯虑,但卫琅却要和他告别,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伯虑。
这数月来,每日早潮退后,白衣少女就来和他们玩游戏,几乎成了“功课”。
看着秋尽冬来,又看着雪融花开,季离忧已经呆不住了,但白衣少女迟迟不放人。
季离忧觉得心中不安。
卫琅想起失韦被南魏围攻,此时不知如何救失韦,更想起了师傅和阿达们,命运难测;度日如年,十分焦躁。
可喜的是,经过了这数月厮杀,众人的武功和修行都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卫琅,每日战后,都检讨得失。
至于季离忧,学的都是说书人所教的书剑本领,这些擒蛇之术对于他而言并无多少帮助。
但他还是帮助大家练技,教以攻守配合之道,日日帮助卫琅练习,他知道卫琅心中着急,所以总是耐心劝解。
这十多人中,本来只有季离忧能硬接白衣少女的功夫,但数月后三七茶馆的人也都可稍为招架了。
更加上攻守配合得宜,渐渐每战都占上风。
可是仍不能致白衣少女死命,依照她所说,她可以暂时留住他们的性命,但若是要离开此地,便要彻底击败她才可。
每到她将露败象之际,她便用法术强力冲出,结果就是众人对于她毫无办法。
三七茶馆的茶博士确有术法在身,但他早有说书人的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使用术法,因为他并不能隐藏术法的痕迹,只要一使用,很难不引来天眼。
这一日早潮过后,白衣少女又来了,激战几十个回合,季离忧仍旧未露疲态。
季离忧道,“如果我此时同你搏命,你不用术法,恐怕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离开此地,用现在的武功,绰绰有余。”
话声刚落,天空中传来了“嘎嘎嘎”的噪音,片刻之后,十余只海鸥横海飞来。
但见白衣少女伸出手臂,咕噜说了几声,双手一放,一只最大的海鸥便停在她手边。
“你果真要走?”
季离忧点头,“自然。”
“你也要走?”
卫琅却摇摇头,“我连你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离开此地,我会在这里恢复武功,然后回到失韦,我不会跟着他离开。”
季离忧不知他会说这种话,一惊,“你不和我回伯虑?”
“这样很好,你现在走,才是大傻子,季离忧并不能帮你,只有我家主人可以帮你雪耻。”
卫琅问道,“你家主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平白无故帮我?”
季离忧侧头道,“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少女笑道,“我呢,才不是别人,我家主人就更不是了,你对他来说才是外人。”
“你什么意思?”季离忧有意套话出来。
“算了,既然你们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家主人,是失韦真正的主人。”
“莫和多?”卫琅眼中闪起一丝希望。
“不,你说的,只是失韦名义上的主人,我家主人,是失韦永远的主人。”
“永远的主人?”
“……是……是那位吗?”卫琅不敢相信。
“正是。”
季离忧诧异道,“难不成是失韦的天神?”
少女点点头,“猜对了,我家主人正是长生天,也就是失韦人口中的腾格里天神。”
卫琅低首沉思,“他为何要帮我们?”
“主人要帮的是他,也是你。”白衣少女道,“主人神力超卓,当今之世,怕没有几位上神能是他敌手。他肯帮你们,就感恩戴德吧。”
季离忧道,“不巧,我也认识一位神,神力本已登峰造极,只是中间修炼出了岔子,不然我觉得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神是他的敌手。”
“你说的是哪位?我倒要看看有哪位敢在失韦的守护神面前班门弄斧。”
季离忧像是和小孩子置气一样,“我说的那位……”他欲言又止。
“卫琅,你到底要不要同我一起回伯虑,现在伊吉格肯定在东胡派了重兵,你要是留在这里还可以,但绝不能回东胡失韦。”季离忧话音一转。
卫琅想了想,“我的术法像是被什么给封印住了,就算是现在回去,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索性现在留在这里修炼,看看术法还能回来多少。”
白衣少女想了想,指着卫琅的衣服道,“我觉得我应该知道你的术法为何被封印。”
“真的?”卫琅惊喜。
“我之前查看过他的脉象,并无不稳,但不知为何,脉田中确有什么在压他的灵气。”季离忧同她说。
“把衣服扒开。”
卫琅不解,但仍旧照做,只见他背后赫然印了一只九羽毒鸟。
“这是什么?”季离忧也看见了那个奇异的图案。
“这图形是诡异,但更加诡异的是这个!”白衣少女忽的朝他背后一击。
九羽毒鸟的目中流出血红的泪,夹杂着一些粉白的沫子。
卫琅看不见自己的背后,“怎么了?”
季离忧以手去触,被少女拦住,“别动。”
“这些粉末是什么?”
白衣少女无奈,“没想到有人竟把封印术法的招儿用的如此高明。”
“怎么说?”季离忧看着那血红的鸟喙,有一种骇人之意。
“这些粉末是一种可以压住术法的玉石粉末,这玉石来自宫廷中的护龙池,是护龙池中央浸泡多日而来。”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东西,世界上居然还有可以完全覆盖术法的神物?”
又是一掌。
卫琅猝不及防,被白衣少女的掌力一撞,一阵晕眩,眼睛睁不开,摇摇欲倒。
季离忧急忙扶住他,“你到底在做什么?”
“帮他。”白衣少女那一掌下去,彻底将那只诡异的红色大鸟击碎。
卫琅的口中吐出鲜血,片刻后,灵气渐渐归于体内。
季离忧按了按他的肩头,“你的灵力回来了?”
“他的忙我帮了,这下只剩你了。”白衣少女说罢,伸手向季离忧出招。
她的掌力有洞穿牛腹、碎裂山石之能,右掌击中,左掌又起,说时迟,那时快,季离忧也不惧她的掌力,直接上前接下。
众人纷纷走避,只有卫琅仍在打坐恢复内力。
季离忧接下她这一招,头晕眼花,呼吸几乎窒息,幸他功力深湛,未受内伤。
卫琅盘膝运气,胸口作闷,灵力却渐渐充沛。
白衣少女大吃一惊,想不到季离忧在受了自己灵力加内力一掌之后,居然还面不改色,他当真是从未修炼过术法的凡人吗?
“算了,你赢了,我不想见到你受伤。”白衣少女道。
“所以说,我可以离开此地了。”
“对啊,请自便。”她伸手道。
季离忧这些时候一直在练习闭气和潜泳,已经算是有几分眉目。
他回身又问了卫琅一遍,“你当真不和我走?”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麻烦你,况且留在这里,我总有一天可以打败她,从这里光明正大离开。”
季离忧听罢道,“若你回失韦,一定要保重,别再被伊吉格抓住,我不一定还能救你一次。”
他转身跃入海内,三七茶馆的人和他们说了告辞后,也纷纷跳入海中,同季离忧一起离开此处。
果真在游了两百多里后众人才看见陆地,这便是后话了。
卫琅留在岛上,日日和白衣少女相对。
白衣少女话多,但季离忧还在之时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他走后,卫琅说话并不多。
“喂,你一直都不喜欢说话吗?”
卫琅在练功。
“你要不要看看我最毒的蛇长什么样子?”
卫琅不理她。
“你是哑巴吗?”
“卫琅,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这个人很奇怪,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好像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卫琅越发不想看见她。
“你讨厌我,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说话的样子,很像一个我厌恶的人。”卫琅终于开口了。
“是吗?她是谁?”
“南魏的棠硕公主。你认识她吗?”
“她?不认识,但你为什么厌恶她?”
“她背叛了我。”
“背叛,你们失韦人不是最恨背叛者吗?”
“你知道?”
“知道的,所以,你会杀了那个背叛者?”
“是,应该会。”
“需要我帮你?”
“不必,对于背叛者,我自有办法。”
“你看,我都愿意帮你杀你的仇人,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你不是喜欢季离忧吗?为何不说和他做朋友?”卫琅直言。
“我是很喜欢他,可我不能和他做朋友,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
卫琅眉头一挑,“那你就有资格和我做朋友。”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
“你是神宠爱的人?”白衣少女反问。
“神?”
“是啊,季离忧可是被神偏爱的凡人,就算是人间大乱,他也不会分毫受损,这就是他的本事,你可以吗?”
卫琅以为她口中的神是说书人,接着道,“也许,神护不住他一生。”
“人的一生,很短暂。”
卫琅道,“并不短暂,人这一生,很是漫长。”
苒苒被带回南魏已经半年有余,她瘦了一圈,被带回杨国公府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日日只喝些汤水吊命。
杨国公见状,将季善敬叫来问了许久,得知即墨苒在失韦发生的事,他只得叹息。
见苒苒一日日憔悴,杨国公靠在床边和她低声说话。
“苒苒,是父亲。”
即墨苒闭着眼,不肯见任何人。
“父亲知道,你能听见,你和父亲说会儿话好不好?”
苒苒慢慢睁开眼睛,眼泪顺着脸庞落下。
“苒苒,我听善敬那个孩子说了,他说的是真是假,有待验证,但你说的,我相信一定都是真的。”
即墨苒便把这些时候在东胡还有失韦的事都说了一遍,只是剔除了季离忧起死回生那一部分。
“这样说来,你是在责怪自己?”
“失韦的祸端,都是我带来的。”
“苒苒,你听父亲说,即使没有你,善敬也已经找到了潜入失韦的法子,你在这件事中,并无大错,唯一的错,只是你生了叛离朋友的念头。”
“爹,我不是没有大错,在我画下失韦图纸的一刻,我就已经选择站在了南魏一边,将失韦推到了深渊之下,我是细作,是间谍。”
“那你告诉父亲,如果那些图纸还在你手中,你会怎么做,真的将他拿出失韦,交给陛下吗?”
苒苒拼命摇头,“不会的,我不会这样做,即使这样可以让南魏灭了失韦,我也不会选择用这种卑鄙的办法,再来一次,我会烧了那些图纸。”
“所以你还在纠结什么?人人都有恶念头,但那只是转瞬即逝,那些念头大多不会付诸实际。我知道你是个善良孩子,你想为南魏做些事,想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但你绝不是背叛朋友的小人,我都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父亲,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我没有办法保护我的朋友,她就死在我眼前,我抱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温暖渐渐从我手中消失的感觉,我想到了哥哥,我想到了他为了保护我,死在刺客手中,安木达一定在找我,火一起来,她就一定在找我,如果她可以逃掉,是因为我才回去,那便是因为我死去,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我无法做到,父亲,我……”她哽咽不已。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你要明白,战争不是一朵带着芬芳的花,它更像是鸣钟,只要一响起,便会有人死去,南魏在征服失韦的过程中难免会杀了一些人,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但你同时也要明白,失韦已生叛乱之心,若任由失韦放肆,夺了东胡,下一步他们便会得寸进尺肖想良渚……那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可想过,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
“父亲,我知道天下很重要,可是我不能……不能放弃我的朋友,他们曾经用性命守护过我,我应该报答他们,可是我没有做到……善敬哥哥说,卫琅也死在了东胡,我既没有保护住安木达,也没有救了卫琅,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废物,谁都保护不了,我不知怎么办。”
杨国公抚摸着她的头,“总有一些事,人生在世是无能为力的,以后这样的事,会更多,即使你是南魏公主,也是如此。”
“爹爹,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心在火上煎烤,只要想到死去的那些人,我便寝食难安,我觉得自己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