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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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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身子是忽然开始坏起来的,中秋夜过了没多久,一晚,他忽然高烧不退,但他尚且年轻,吃些药,身子虽难受,总算还是可以过去。

可高烧持续了两天才退,从那后,他的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宫里人的舌头长,一个个都说是良美人陶虚了陛下的身子。

往常的早晨,陛下通常是不用早膳的,这是他的习惯,但高烧退后的那个早晨,他哑着声音叫人传膳,良美人坐在他手边,一共有四个大监侍候在左右,两个试菜,两个夹菜,无论大监给良美人夹什么菜,她都吃得津津有味。

他心中一片凄凉,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将明未明的清晨可以比拟。

只吃了几口,他便摔了筷子。

天子一怒,宫人俯首。

他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也永远不可能说话。

前头怒火冲天,一看她乖乖巧巧地放下筷子听他训话,他转眼又笑了,扶着头道,“你是故意气我吗?”

陛下就这样停停顿顿病了几年,二十五岁庆贺的时候,普天同庆,他却在庆书上写道:“宁以因世故,不相入吾股。”

他夜里在床榻上看见地上的月光,光着脚踩在地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道,“你去,赤脚踩在月光上,叫我看看。”

明康揉揉眼睛,还没有睡醒过来。

她被他推着站在冰凉的地面,一站就是半夜,直到他睡着了,她才蜷缩在床脚重新入睡。

他睡了很久,却总是在做噩梦。

水漏远远近近哒哒作声,他总算是梦见自己死不瞑目,醒来后,见她就睡在手边,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指,如获珍宝。

隔日映在清晨淡紫色的朝阳下,他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怎么有一种极其妖异的感觉。

下一刻,他的心像给针扎了一下,登时痛得直不起腰。

他想上前牵住她的手,明康却侧身避开了他,冷眼看着他渐渐倒在地上,捂住心口。

她的手在袖袋里掏摸着,摸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块糖,安安静静塞在嘴里,像是得到了很大的甜意。

陛下一死,北俅皇室又后继无人,眼看国都要大乱,恰在此时良美人被诊出有龙胎在身。

皇后绝不肯相信此事,但陛下的“遗旨”已经出来,若良美人日后怀有龙胎,即立良美人之子为储君,朝堂后宫不得有疑。

“在被窝里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了。”郦修宁将她手里的书夺过来道。

她生气了,掀开被子要将书拿回来,郦修宁连忙将书还给她,将被子给她盖好,“晚上冷,你不要乱掀被子。”

他说着话,明康指指外面有声响,郦修宁笑道,“如今宫内朝堂都是我的人,你怕什么?”

笑着说道,捻灭了灯,转身卧倒在她身边。

殿门外有人道,“良太妃,太后娘娘叫奴婢来问问,明日新榜礼,娘娘可去,若是娘娘愿意,太后早早叫人备好宫辇。”

明康身边侍候的宫人慢慢将寝宫的门掀开,见她身边睡着郦大人,也不甚意外,低声问道,“娘娘明日可去?”

她摇摇头,打了个哈欠。

“日日待在这宫中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走?”

她在他手心写道,“新榜礼上今年可有好看的举子?”

他的脸色不太好了。

宫人低了头,“奴婢先下去了。”

“就说她近来身子不适,不便前去,多谢皇后的美意。”

“是。”

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明康心里头平静,像一汪浅水,但须臾便忍不住呕吐。

他暗自心惊,心里黑压压的窝了云层。

连夜叫了太医来,他自然是在内室避开了,听见太医说,龙胎安稳,头脑突突地抽疼。

明康却坐在椅子上一颠一颠,耳边的碎发也跟着一蹦一跳,手腕上水亮的紫玉镯子一晃一晃,面上稚气可掬,她总是这样没心没肺。郦修宁在疑心,她在看见陛下尸身之时是不是也是这般不甚在意。

见他好几日都不来了,她在下了朝不远处的长廊中等他,见他走近,又毫无诚意地拉了拉他的手,丝毫不怕旁人看见。

“不是叫我少来宫中见你,你自己来找我做什么?”他说。

赶上个大晴天,她的脸上满是阳光,笑起来糯白的牙,樱桃红的唇色。

一面笑,一面不上心地晃着他的手,讨他的欢心,这个模样,就算是藏了祸心,谁又能狠下心责怪她。

他一抬头看见宫外的天万里无云。

“今日天很好。”

她点点头。

“你想不想骑马去?”他问。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略一踌躇,已经被他牵走了。她看着他的侧颜,高鼻长睫,面色白里透红,一身蓝色朝服,是个很端正的男子。

生气起来,一只脚蹬在椅子上,挡着她的去路,非要她来哄他才行,开心之时,拍着膝盖大声笑叹,真像是个没有长大的男孩子。

她险些要心软了。

两人出了宫,他给她戴上了长纱斗笠,遮住了面容,他告诉明康,他在宫外收集了许多骏马。

明康在他手心写道,“有没有收藏美人?”

他皱眉又生气了,弯着膝盖让她从他膝盖上登上马,“殿下上马吧。”

所有人都叫她太妃娘娘,只有他还记得,她是明康公主,也只有他一人现在会叫她殿下。

“殿下不用担心,我日日进宫见你一面已经很不容易,没有心力去找旁的女子了。”

她点点头,没再继续为难他。

她在马上看他,郦修宁无意中眼光掠过她,“殿下在看我吗?”

明康有点不好意思,害羞似的低了头。

他微笑着没作声,一扶马鞍,利落地也上了马,将她搂在怀里护着。

寂静中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出了长街很久。

他竟不知,轻易动心的下场便是万劫不复,已经有个前车之鉴,他不信邪,非要上赶着将命拿给她玩。

是耽于她这张妖艳的面容,还是那一手好字,又或是她不声不响的谋定,究竟是哪一步引诱到了他。

明康公主生下孩子的那天,也是郦府走水的那日,世人都说郦大人那日喝多了酒,一睡不醒,若是平日警觉,也便躲过了这一劫,看来是天命所归。

她抱着孩子,已经很虚弱。

太后亲族叛乱,她撑着身子把孩子交给宫人,以禁军之力对抗太后亲族纠起的两千人马。

明康站在宫中的高楼上,远远眺望这场叛乱。

她知道,若他不死,一定会来。

果然,他带着守在皇城外的禁军攻入皇宫,两匹人马在狭窄而不见尽头的宫道拼杀。

明康知道,他总是会赢的,只是这一次,可能要赢得不那么容易,那场火,应该伤他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她慢慢叹了一口气。

随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目光冰冷而坚定。

就在他替她杀光了太后亲族,高举长剑,跪在宫道之上,一支箭携风而来,直刺他心口。

“郦大人!”

“大人!”

“将军!”

“大人!”

……

众人惊讶地跟着箭射来的方向,看见了太妃娘娘手中的弓箭。

她站在高楼一角,冰冷地像是石像。

不久,明康身边的侍女过来传话道,“太妃娘娘懿旨,将这些乱臣贼子尽数斩杀。”

跟随郦修宁的禁卫军到了此时也束手无策,郦修宁已死,群龙无首,这宫中只有一位储君了。

“愿为太妃铲除奸人。”

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剩下的人便纷纷跪倒跟着说。

侍女回到明康身边,“郦大人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明康手中的弓箭在栏杆上轻轻敲了三下,在身旁的柱子上写道,“剁碎了,洒在宫中最深的金鱼池子里。”

侍女面色苍白,颤颤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弓箭,“奴婢遵旨。”

见她轻移莲步,一眼都不曾回头看地上那些死尸中的郦修宁。

宫人回想过去郦大人曾经待她的好,心中只觉得暗寒。

混在禁卫军中的两人慢慢抬起了头。

苒苒低声对卫琅说,“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咱们是混进宫了,可我们怎么找闻先生还有离忧哥哥?”

“要是我没有猜错,方才射杀郦修宁的人,就是明康公主。”

“明康公主是谁?”苒苒不知。

“傻子。”

“你才傻子。”

“有一回,离忧的身体忽然苏醒,其实就是一个女子占据了他的身子,那个女子可能就是明康公主。”

“你怎么知道?”

“我占卜了一下,看见了那女子的一些过去,知道她就是明康公主,我看见的那个女子就是方才你我看见的那个人。”

“你的占卜还挺有用的,可我们找到明康公主有什么用,难道还能顺着她找到离忧哥哥?”

“不知道,但明康公主一定和离忧有着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要不,你再占占?”

“哪里能一直占,天机不可泄露,我的命都快耗尽了。”

“明康公主好美啊。”苒苒感叹。

“你……”他无语。

“她的眼睛,好像离忧哥哥的眼睛。”苒苒忽然道。

卫琅的心一登。

“明康公主为什么会占据离忧的身子,虽说人鱼珠可以保存尸体,但不是随便什么魂魄都可以借用他的身子苏醒,而且一般身子被魂冥纠缠,人的身子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排斥。”

“你在说什么啊?”苒苒听他嘀嘀咕咕。

“到底为什么明康公主会用他的身子像是用自己的身子?”

“什么你的身子,我的身子?”苒苒凑在他耳边问他。

卫琅猛一转头,正好和她头碰头撞在一起。

这一撞倒是将他撞得清晰了。

“有没有可能,闻先生和离忧进来这个阎浮世界便不再是我们认识的他们了?”

“什么意思?”

“明康公主很有可能就是离忧。”

“啊?可是,她是女的。”

“我知道,我只是猜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能猜。”

他们两个在最后面小声议论,忽听见不远处的人渐渐支起身子站起来,卫琅连忙拉着苒苒也站了起来,两人又这般混出了宫外。

在街头吃着云吞,苒苒捧着碗,头发也乱糟糟的,“进一趟宫,什么收获也没有。”她喝了一口汤道。

卫琅看着她的头发都吃进了嘴里,无奈地指了指她的脸。

“什么?”

他叹息,伸手将她口中的头发扯出,“你吃了你自己的头发。”

“多谢。”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不去哪里,现在最重要的事去验证明康公主和离忧的关系。”

“明康公主……可是,她和离忧哥哥明明是两个人啊。”

“也许不是两个人。”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有一天晚上,也就是闻先生从我这里把季离忧的身体带回去的那天晚上,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应该是要回来了。”

“回来?”

“我当时没有明白,现在想来,他可能是在说回魂。”

“算了,我吃我的云吞吧,你说的我根本不懂。”

“苒苒,你有三魂你知道吗?”

“我不止有魂,我还有魄。”她说。

“你知道?”

“老人都是这样说的,人有魂,有魄,魂灭身死,魄灭灵散。”

“你听谁说的?”卫琅惊讶。

“就宫里的嬷嬷啊。”

“你说的没错。但离忧和你不同。”

“离忧哥哥有什么不同?”

“他的魂是碎的,我替他算命之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也许,他并不是个正常人。”

“你说得简单些。”

“也许,他的魂中,掺着其他魂。”

“你是不是说,明康公主的魂可能就和离忧哥哥混在一起?”

“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现在的明康公主有可能就是离忧哥哥?”

“嗯。”

她放下碗哈哈大笑,“你逗我玩儿?”

“不信就算了。”

“我没有不信,只是你说的太像是话本里说的起死回生的术法了。”

“还有一点很奇怪。”

“你说的全都很奇怪。”

“除了明康公主,离忧的魂魄里好像还有我看不清的部分,似乎,藏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卫琅,你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什么?”

“你真的可以算命看见别人的魂魄?”

“可以,但不是全部的人都行,有一些我就看不清,例如季离忧。”

“那你替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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