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边阴风阵阵,大祭司低吟一句,“已经封不起。”
“师傅。”卫琅忧心,“您可是说岸耶封不上了?”
“不,为师是说,岸耶里要出来的东西,我们封不上了。”
“师傅可否说得明白些,我好助师傅一臂之力。”
又是一道雷电劈在岸耶周边,但却准确地避开了海子岸上的土地。
像是这些雷只是在庇护岸耶开启。
“岸耶会在一炷香之后关闭,但是……”
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从岸耶中渐渐涌出了一丝黑气。
大祭司眉头紧锁,“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喝一声,几位萨满便应声排开,预备再次做法。
“师傅你要做什么?”
“把这些脏东西送回它们该去的地方。”
大祭司说完,和萨满们共同作功,眼见岸耶愈发缩小,卫琅急躁不已,“师傅,您是想加快岸耶关闭?”
“不然呢?等这些东西跑出来,失韦就会变为一片地狱。”大祭司冷声道,额间青筋毕露。
“可离忧和闻先生还没有出来。”
“我管他们!”
卫琅听罢跪下道,“师傅,一定有办法既封住恶鬼还能将岸耶留住对不对?”
“没有。”
“师傅,我求您了,再等等他们,我相信闻先生会把他带回来。”
萨满大怒,“不要吵闹大祭司,她自有主张,是他们要一意孤行,就算是被困在阎浮世界的裂缝中,也是他们的该受的罪。”
“卫琅,你们说的是真的?”
不知何时,苒苒出现了众人身后,安木达摊摊手,“不关我的事,我也拦不住她,她非要跑出来找你们。”
宫门内重门寂寂,屋宇深沉,两个少年和一盏孤灯构成了一副难以言表的风景。
突然,摇曳不定的烛光变大变亮,碰的一声炸裂一朵小小的灯花。
明康公主的眼眸倒映烛火,或明或暗。
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盏微灯,大气也不敢出了,厌棠忍不住想笑。
灯芯结了一个大灯花,又迸出一片明丽的光,小公主的面孔在灯火里也明丽无比。
蜡烛当中的灯芯断了半截,继而火焰变小,变暗,变得奄奄一息、飘忽不定。
谁的心跳声,在暗夜里尤其沉重,生怕有人听见了其中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
随着光环的消逝,小公主的侧脸也沉浸在昏暗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不会说话,他也不肯说话。
那盏灯终于灭了。
他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准确地在一只小盒子里寻到了灯油,倾倒在灯盏中,这一次,点了油灯。
十三岁的明康公主见到了十七岁的厌棠,也只是见过这么一次。
满身茉莉香的厌棠。
灯油可以在暗夜里长长久久地点亮偏殿。
刚一点亮,他就发现了小公主坐在凳子上仰头看他,眼里装满了星辰。
光亮再次来到,他看向她,她却满脸通红,急着从房间中躲开,拔腿便跑。
喘息着跑到偏殿外,脸憋得绯红。
他从门里审视着殿外廊尽头的明康公主。
后来西太后娘娘提起他,就和明康说,你的忘性这样大,小时候他在宫里里住过两年呢。你小的时候,他还带着你出宫玩儿,后来被皇后训斥。你哭得眼睛像核桃,又不会辩解替他求情,只能看着他被宫人处罚。
西太后娘娘大概没有胡说,明康还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好像那时候,哥哥知道他总是带着她玩,也曾教训过她,后来她就不再记得这么个人了,小孩子确实忘性大。
早间西太后娘娘叫人伺候厌棠洗漱,到絮福宫正殿去用早膳,她问他昨夜风起,可扰了睡意。
厌棠不正面回答,却说听见昨晚宫里像是有野猫儿叫。
西太后娘娘淡淡一笑,没再继续说。
等他吃了几口,西太后娘娘就说,不必再等她,天未亮就被皇后的人领走了。
厌棠此后便没再说话,起身行了礼,径直便要离开。
西太后娘娘忽然说,“本宫活不了几日了,手脚都肿,是大限将至,既知理应避着你一些才好。可不得你安全的信儿,本宫总是放心不下。”
厌棠于是回过身,又是行了一礼,跪在地上磕了头。
他走后,西太后娘娘自此更加寡言少语,终日在絮福宫不愿出去,也没再见过陛下,像是真正老了。
隔年年底明康去看她的时候,她已不能起身,面容憔悴衰弱。
她见了明康也没有话,目光里满是冷漠,陛下叫明康走上前来摸摸皇祖母的脸,皇后的脸色变了,提醒陛下一句。
明康的皇祖母,只有关雎宫那位皇太后娘娘。
西太后死在年头,孤寂地,无声无息地死了。
陛下很是敬爱她,可宫里却没有哀仪。
她死后,陛下的姑姑来到了宫中,后来的事明康便不知了,陛下也没有再提及过她。
这样一个深居简出,没有任何欲望,不作任何繁华之想的人,死时,明康居然在她眼中看见了恐惧。
她在恐惧些什么,明康看不清楚。
岁月迁延,一转眼明康已经十七岁。
除了她以外,宫中的公主们翁主们,十七岁已经学会了拿着腔吓唬宫人,撇一撇嘴角不怒自威。
唯独她,整日里安安静静地写字看书,主子不会说话,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便闭口不言,有时候她想凑过脸听听他们说宫里又来了几位良人美人,谁更有姿色,但一看见她的身影,众人都不言语了。
所以久而久之,明康喜欢喂鸟,洒一把吃食,鸟儿便聚在她脚下同她说大半天的话,虽然它们说的是鸟语,她也听不懂。
明康在想,一个人总是孤独的,那么一群人呢?那些小宫女们聚在一起,她们中也有人会孤独吗?在一群人之中,如果也会有人觉得孤独,那和她这样孤身一人寂静无声比起来,哪一种孤独更凄凉?
这些答案,她不得而知,因为她不能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