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福宫里很暗,很重的霉味儿混杂着药味儿,让明康嗓子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发堵,所有的窗户都用厚重的北丘纸糊着。
明康公主的手冻得发麻,仔仔细细端在身侧,丝毫没有乱动。
陛下在训话,明康透过窗户,能看见东墙根下的黑枣树在寒风里摇曳。
见她心思在别处,西太后娘娘就打住了陛下的话。
说道,“这枣树年年结枣,黑枣成熟落地,无人拾捡,不若明年枣子生时,良儿来本宫这里捡枣子玩?”
明康的眼睛只是略瞅了一眼枣树,实则心里想的是宫墙的某处墙灰下面埋着的茉莉花的枝,她还记得有一年开春,哥哥将花枝细心刨出,让它们发芽开花。
她想岔了,急忙回过神来。
絮福宫精巧华丽,窗棂上雕着许多飞舞的小蝙蝠,栩栩如生,活泼可爱。但明康不知为何,就是很讨厌这个地方。
午后陛下在絮福宫同太后娘娘一起用膳,明康也没吃几口,陛下见她低着头,愈发不开心,这孩子自小不会说话,极少讨他欢心。
凡事迟缓,做事总是慢吞吞。
临走时候,西太后娘娘把陛下叫住,问道,“那孩子,可跟着一起回来?”
“到了京都了,只是还在外府歇着。”
“本宫好些年没有见厌棠,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长高了不少,晚间他入宫见孤庆年,孤让他朝这儿来一趟。”
“也好也好。”
他们这样说着。天色暮晚之时,果然来了个少年郎。
门外的少年郎似乎并不准备进来相见,匆匆说了句,“给娘娘请安。”
这便就要走了,转身几步,天幕竟落了雨,像是非要逼他进来。
屋里昏沉,明康写字给太后娘娘看,这个少年郎一走进来,便带着满怀的茉莉花。
见他进来了,明康立即搁下手里的笔,嗅到了满屋子的清香,她当即投给他一个笑。
待少年郎看见书案边的小姑娘,眼前一滞。
明康失魂落魄地走到了他面前,向前倾身细嗅花香——和他。
她失礼了。
见明康如此,西太后娘娘就捂着嘴吃吃地笑。
她笑着对厌棠说,“这个小姑娘,一门心思地喜欢茉莉花,你不要太在意了。”
明康一听见这话,才缓缓起身,故作满脸淡然的模样。
少年郎捧花施礼道,“公主万安。”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西太后娘娘看了明康写的字说,“厌棠你来瞧瞧小公主的字,写得有骨有血,真像是个执笔多年文生写的字。”
他来得迟,听他说未曾在陛下身边用膳就赶来了,西太后娘娘抚着他的头说,“就留下来陪本宫用些膳食吧。”
听西太后娘娘说,他是草原上的孩子,有一半草原人的血统,并非是纯正的大业人。
西太后娘娘像是想起了谁,笑道,“他当年也是草原来的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想来就来,想走就敢走,洒脱极了。”
厌棠没有接话,只是将调羹一不当心掉在了地上。
西太后娘娘于是闭了口,不再提起那人。
宫中不得留宿外男,奇怪的是西太后娘娘这夜竟然将厌棠留了下来。
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进来为公主铺床,嬷嬷说,公主睡吧,时候不早了。
明康左右想着英姿焕发,器宇轩昂的厌棠。
起风了,树的影子在窗上摇动。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鞋底踩在方砖地上的细微声音,那声音先在厅内迂回,继而渐近,在门口停顿,最后进了房间。
他把身子往里缩了,细眯着眼在黑夜里观察动静。
来人越靠越近。
他屏住气息装作熟睡,且看她作何举动。
明康公主在他的床边蹲下来,俯下身静静地看着他,她看得很久,鼻息吹在他额上痒痒的。
厌棠没有乱动,只是装睡。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腊月里,朔风猎猎,滴水成冰,这样的天气,她没有穿外袍,就蹲在他床边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