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毕竟,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谎话总比真话多,只有我,不会背叛你。”迷雾四起,对着季离忧发出飘忽的声音。
像是从千年之前传来的呼唤,自云层落下,落入人间。
迷雾渐渐向着季离忧围绕。
“师傅,快救救他们,岸耶像是要把离忧他们吸走了。”
大祭司却已经让人收起了案桌,“岸耶不只是生死之门,还是连接过去和现在的门。季离忧已经死了,起死回生的术法我从未见过有巫族施展成功,方才我只是按照巫族旧籍随意一试,现在看来,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混蛋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活着从岸耶中出来,从来没有,被困在过去,或是被困在地狱,都是岸耶给世人的警示,非我之过,是他一意孤行,非要救回一个已死之人。”
卫琅的心凉了,他明知此事和他并无关系,为他们求情还会惹祸上身,但是他还是跪在师傅面前,扣头道,“除了安木达,我从未交过知心的朋友,他们两个和我是生死之交,我又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堕入岸耶,还请师傅相救。”
大祭司叹息,“世间事大抵荣枯总是空。傻孩子,你看不懂吗?这是他的劫难,方才的雷劫打断了他脊背上最后一根仙骨,你有一双灵眼,分得出妖鬼,可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所以你看不出,雷劫中,他已然没有了半分生机,神落了地,若是仙骨支撑躯体,便如常人没有两样,他失了最后一根仙骨,又被岸耶带走,已经注定是难逃死结,他相救的人也已经死了,黄泉路上两个人作伴,算得溟鸿潇洒一遭了。”
女子赤脚踏着柔软的狐裘上,撑着肩膀,手肘在纸上写着诗,“惆怅凄凉两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华阳公主看了一眼,转身坐回梳妆镜前,把镜照面,见额间发丝凌乱,一边叫下人来帮着梳妆,一边道,“怎么好端端写这样悲伤的诗,怪不祥的。”
华阳公主是明康公主的姐姐,年长她三岁,但生母乃是一个浣衣司的宫女,陛下若不是极为珍爱她生母,说不定都不会给公主的封号。
她说了后,无奈道,“一天天不会说话,心思倒是深沉。”
明康公主听了,只当做不知。
华阳公主走到她身边夺了笔,说道,“宫外春色正好,是个好时节,我替你写两句。”
随笔写道,平生区区,随分好些春色,沉醉恋花陌。红颜绿鬓岁正少,满头花压巾帽侧。
明康公主点了点头,在帽侧二字旁略一指了指。
华阳公主脸一红,“不就是写错了个字嘛,我又不是把帽侧写成了茅厕。”
逗得明康公主捂住嘴笑。
过了几天,华阳公主忽然来找她,在她耳边泄密。
明康公主听了,吓得心惊胆战。
她说,陛下要将她送去北俅和亲。
华阳公主对她说,“消息若是真的,你以后可就是要做失乡之鬼了。不知陛下为何这样做,非要将你许给北俅太子。”
就在华阳走后,午间陛下便召见了明康。
陛下忽拍胸长叹,对她说:“寡人知你自幼虚弱,又不能开口,天可见怜,也平安到了今天。”
明康公主嗓子发紧,她想要哭着求陛下不要让她去北俅和亲,她不想见不到母后和哥哥姐姐们,但是她一滴眼泪也没有落。
陛下又道:“宗庙香火,难遭铁蹄践踏,大业人人知道北俅与我们是世仇,可如今国库空虚,外面看着皇家华贵,可你去问问你母后,后宫已有多少个灯节用的是往年的旧灯。”
没等陛下说完,明康公主已经伏倒在地上,陛下不知她的意思,侍候六公主的下人道,“陛下,公主这是同意了。”
陛下甚喜,差人随即唤钦天监前来。
钦天监的臣子端的是开言成匹配,举口合姻缘之话,明康公主不知他们算的是否为真,但他们说得话那样诚恳,像是永远也不会对陛下欺骗。
出了陛下那处,还没等回到寝宫,明康公主被二皇子拦住,他气冲冲道,“我方才听见父王身边的人脸上带着喜色,是你同意去和亲了吗?”
明康低着头,不敢看哥哥。
二皇子握住她的肩膀,“哥哥和你说过了,凡事都要和母后还有我商量,你是怎么回事,现在答应了父王,母后怎么为你说情,你又教我怎地应付此事?”
明康公主被他握得肩膀疼,身边有人推一推他,便把二皇子推开了来,道:“容易。”
二皇子反手推开他,将明康护在身后,“放肆,你是什么人,敢插手我们兄妹的事?”
“在下郦修宁。”他说。
“我有三句话。可解公主困境,不知贵人可愿一听?”
二皇子笑道,“你这个人……是何人带你入宫?”
郦修宁道,“是皇后娘娘。”
二皇子不信。
他拿出了皇后娘娘的信物,“娘娘被禁闭前,在下恰好在宫中,有人把此物交给了微臣,还对微臣说了一番话。话太长,且也不是和公主说的话,反倒是在下,有三句话对公主说。”
“哪三句?”二皇子替明康问。
他道:“第一件,北俅太子人品出众,好模好样,第二件,北俅和大业联姻,可解大业之急。“
二皇子听到这里便冷笑道,“难道这些话我不知道?”
郦修宁继续道,“第三件,若公主不愿意,却还被强迫和亲,在下陪同公主和亲,替公主对付麻烦。”
殿内陛下和宠妃商议道:“若这和亲事成,大业百年内都不会再起兵刃。只是北俅王说的话太凌人,非要寡人的明康公主前去,可惜了,我本来想让她嫁个年少郎君,现在却不得不随一个老头子。”
宠妃道:“此事也凑巧,不知北俅王是如何知道明康公主乃是大业第一美人。就算是知道了公主难以开金口,也愿意迎娶。只要陛下不说漏,此事除非公主到了北俅,不然也无人知晓。”
边说着,宠妃暗自嘲笑,从大业嫁到北俅的小夫人,说出去,明康公主便成了整个大业的笑柄。
陛下犹不放心,道,“寡人还记得北俅王初娶时,十分宠幸他的王后,后来只为了王后一句失礼的话,便失了北俅王之心,让人将王后处以极刑,明康年纪犹小,学的是大业的规矩,到了那边,无人照应……”
宠妃劝慰说:“不愁此事,只要北俅王中意公主,必然会真心爱待。如今先不对公主说,把此事瞒过了三四个月,两边就差不多了。”
钦天监道,“明日是个和合日,可为公主再算一卦。”
两边俱说允了,已经是半年之后。
纳礼,奠雁已毕,花烛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和亲队伍从大业出发,也走了三个月。
公主穿紫红衫,着乾红销金大袖团花霞帔,销金盖头,一路上都不曾闹过脾气。
众人都说,明康公主最是乖巧。
半年后,和亲队伍才走到了北俅,城外同时有另一队和亲队伍。
明康公主拿不定注意,和亲队伍中,郦修宁忽然出现,他就跟着队伍中,是二皇子安排他前来,他早就拿稳了主意,二皇子不过是个草包,自己没有主意见,他略一吹风,他就动了让他护着她的心思,这才费尽心思把他安排到了明康公主身边。
明康公主被北俅迎亲的宫人请下了轿子,脚刚踏地,轿边便有一人道,“公主,还请收回玉足。”
明康公主愣了一下,呆呆地将脚收了回去。
北俅的宫人请不出公主,使了个眼色都回了宫。
“公主,如果不是皇家之人前来迎亲,殿下便不要入北俅皇宫。”
明康公主探出头,略掀起一角盖头。
新月笼眉,春桃拂脸。郦修宁看呆了一瞬。
意态幽花殊丽,肌肤嫩玉生光。
这半年间,她又长高了不少,舟车劳顿,幸而她并没有生病。
说不尽万种妖娆,画不出千般艳冶。这样的美人,自然担得起大业第一美人的称呼。比她美的,没有她尊贵,比她尊贵的,也过了花样年华,只有她,青春正好,美貌正盛。
小公主侧头疑惑,在纸上写道,“为何不让我入宫?”
郦修宁解释,“殿下,城中现在有两股送亲队伍,一股是我们,还有一股便是伯虑人,若是普通宫人便把公主迎进了宫,那我们便是比伯虑人低一头。”
郦修宁从上至下看她,道,“公主,看来这北俅皇子不止是和大业和亲,也和伯虑递了手。”
明康公主渐渐将揭起盖头的手放下,心下不乐,暗暗地沉思。
可惜,直到伯虑公主和北俅皇子的花烛夜过了,北俅也没有皇室前来迎接大业的和亲队伍。
大业人便这样不尴不尬的在北俅都城雨鉴停了月馀。
没成想,北俅都城大乱,北俅王的两个儿子叛乱,大儿刚弑父坐上皇位,二儿便手刃亲兄,夺了宝座,城中大乱,这一队送亲队伍如激流中的一叶浮萍。
北俅人趁乱抢夺大业和亲队伍中的陪嫁,等郦修宁从乱民中抓住了明康公主的手,才见她扑簌簌两行泪下,哭得眼睛像是兔子,郦修宁牵住她的手,“公主莫怕,属下定会拼死相救。”
和亲队伍散了,郦修宁便盘下了一家胭脂铺,把公主安置在了胭脂铺中,两壁装着厨柜,当中一个紫绢沿边帘子。
平日里放下帘钩,垂下帘子,门前两个主管,都是大业宫人的老人,五十来岁,侍候过宫里的美人,做胭脂水粉自然不在话下。
现在该怎么办,明康也不知道,只知道依附着郦修宁,他让往北,她不敢往南。
有人放下帘子,走近了郦修宁。
他问道:“小姐呢?”
这些时日,他们开始叫明康公主小姐,只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带来祸事。
主管道:“小姐出去玩了。”
门外有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躬身在帘子前参见。
帘后的郦修宁微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怎么,他现在有时间来找公主了?”
男子道:“郦修宁,你举家衣食,皆出陛下所赐,不要不识抬举。”
郦修宁笑道:“我为他当了这么久的细作,连声抱怨也不能说了?”
明康折身进来不多时,见有个生人,吓得急忙向着郦修宁身后躲。
郦修宁却把她推给男子道:“终是要把她给他,虽不值钱,也有些好处,人你带走吧。”
明康又看了他一回,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她瞪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立马就要哭出来。
野烟四合,宿鸟归林,他却要赶她走。
明康公主怕得很,她搂住郦修宁的腰,怎么也不明白怎么一日之间,他们这些时候的情分便都没有了,他说要好好保护她,但转手就让别人带她走。
郦修宁皱眉,“你原本要嫁的是北俅王,但现在北俅王已经死了,你也不用再嫁给那个老头子,嫁给他儿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日他便笑着算了帐目,把文簿呈给飞鱼服男子,笑道,“她花了我这些银两,别忘了叫你主子还给我。”
明康公主不愿意跟他走,被郦修宁随手一推,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男子护了护明康公主的腰,等她站稳又急忙松开手,“你大胆,这点银钱也来讨还?”
郦修宁道:“你不理会可以,陛下如今初登大宝,多的是银钱。花些银钱娶这样一个美人,值了。”
只听见门外有人击掌,笑道,“真有你的,郦修宁。”
飞鱼服男子见了这人面目,急忙要行礼。
男子却道,“不必行礼,免得引来暗箭。”又向衣服里取出一锭五十两黄金,丢给郦修宁。
“这些可不够。”郦修宁对这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笑道。
“你要的,我自然给你,但是我要她。”他指着明康公主说。
明康公主好像都明了了,他把金钱与郦修宁,是甚么意思,她要是还不知道,便是个十足的傻子。
堂堂一个大业公主,竟被转手贩卖,如同牲口。
她满眼只看郦修宁,她依靠了他这些时日,却今日才知晓他是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