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道，“你走吧，我身边不需要你。你回去和善敬哥哥说一声，我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不……我一直都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是他需要我。”

一个嘴硬的男子永远也不会承认他是靠着同一个女子的交情才当上了季家的家主，苒苒明白，至少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承认。

苒苒很早便知道他在利用她，他说喜欢她，以后定会向杨国公求娶她，苒苒看着他眼里的诚意，却觉得可笑。她并不喜欢他，但是，如果没有了他，她要叫何人哥哥？人总是在失去了之后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再找到一个替代，那便是寄念。

她知道季善敬借着她的名头拉拢了许多人，但是她也不在意，她只是对他说，希望他可以答应她三件事，这样一来，她才能安心做她妹妹。

“是哪三件?”季善敬曾经问她。

“第一件，不要借着杨国公和太上皇对她的宠爱，残害朝中忠良。第二件，不许叛国通敌。第三件，不要手足相残。”皇室中人手足相残，父子对弈不在少数，她听得多了，也怕得多了。

那时他满口答应不迭。

他在庵堂里埋伏人要杀季离忧，那时候她很生气，但仍旧想着他是被母亲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所以她觉得可怜，想到要是自己的哥哥被人逼着这样长大，她想一想就难过得要哭。

他答应了她会放季离忧一马，此后念着兄弟之情，再不相残。

却没有想到他再次违背诺言。

苒苒让这人离开，安木达却道，“这倒是不能了。”

说罢，让赞图们把他押到差噶尔里也（失韦人跳舞祭祀之处）中央，男男女女们继续跳起舞来，像是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绕着高高的草野地起舞，身边的尘土飞扬。

齐声才起合，这人的脖子便被安木达扭断了。

苒苒还没有来得及救他。事后安木达解释说，他既然跟在他们身后浑水摸鱼钻了进来，再放走他，他就可能把失韦的路线泄露出去。

饶是如此，苒苒还是不能忘记他临死前向她求助的无望眼神。

三日后，便是岸耶之门大开之时。

三位萨满们设立香案拜过，大祭司慢慢走到他们之间。

卫琅本想用最简单的招魂之术带回季离忧，但大祭司冷笑说，要是招魂随随便便就可以施展，那这世间岂不是要乱套。

普天之下，招魂之术就算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也只能短时间召回，要想让残魂回到身躯中，这便是要逆天改命，天地人无一不精，要选在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其后才能考虑招魂的术法，招魂前便要先迎一场雷劫，一场风劫。

雷劫便是天雷，从天而降，自颅顶劈下，接得住的，身躯无碍，接不住的，骨皮具裂。

至于风劫，自涌泉穴下起，穿泥垣宫，凡夫俗子登时五脏成灰烬，就算是仙人，千年的苦行也一朝化为虚幻，道行浅薄者，仙骨消融，肌血自解。

卫琅并不认为大祭司有这样的本事，尽管她教会了他很多术法和咒术，但这样难的招魂之术，与其说是大祭司施展，倒不如说是她知其法，让说书人在施法中送死。

但说书人的修为比卫琅尚高百倍，他虽然有些担心，终觉得有他在，也许可以逢凶化吉。

即使剔去仙骨。

也还有一身神仙肉。

大祭司身穿白袍，戴着鹿神面具，其他三人都戴着牛神面具。

只有说书人，一身黑衣，卫琅觉得奇怪，他从未见过说书人着墨黑。

不消一个时辰，萨满们已经跳完了安代舞，请求腾格里和海子上的神灵庇佑、驱魔消灾。

招魂术法，很快就要开始，卫琅虽然在书中见过，可到底没有真正见过有人施展这样诡异的术法，召回死人的残魂。

他留心看着海子边的几人，就在萨满们跳完最后一个拍子，海子上的天忽然变成了青灰色，很快就变成墨蓝色，大有压城而来的急迫之感。

卫琅庆幸安木达拖住了苒苒，两个女子都没有来。

只看天色，也十分不祥。就好像重天之上，有人在细细看着底下的人，就等着这一刻到来，打翻海子上的宁静。

季离忧的身体放在海子边的一只木筏上，卫琅偶然向他一瞧，绑在水边的木筏竟然缓缓向水中心去，不知被何人解开了绳子。

早间卫琅就看见了萨满们用草间的一种藤蔓，把季离忧的手臂系住，绑在木筏上。

卫琅明知大祭司一定是和说书人达成了某种共识，但他一时半会有猜不出缘由。

见那水面无风自动，竟然渐渐起了个水旋，卫琅很是疑心，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