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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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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城王同高阳王两个快步上前, 扶着他在御榻上坐下,众人皆是一脸紧张,嬴昭却神色自若地拿帕子拭了拭,挥手道:“没什么。www.zuowenbolan.com去叫太医丞过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 把燕淮叫进来吧。白简, 你再去太常寺一趟, 把奚道言叫过来。”

眼见得天子病重若此, 高阳王等哪里还说得出来反对的话,只是眼含热泪地殷殷相劝:“政事可以暂且放一放, 皇兄要以龙体为重啊。”

“朕没事, 一点宿疾罢了,死不了。”

他笑笑安慰弟弟,低头瞥见白色绢帕上触目惊心的鲜红, 心中涌起股莫可言状的悲凉, 再难自欺欺人。

他幼时也曾吐血的,只因彼时长在太后膝下, 曾屡次遭她下毒又未及时得到医治, 还曾于冬日被太后关在屋中不给衣食, 伤寒毁身。

太医丞言,幼时体内毒素未清已渐入肺腑伤及心脉,后来勤修苦练,强筋健骨, 咯血的次数便渐渐少了。近年来最近的一次, 也就是华林宴中被虎所伤,兼又怒急攻心,内外交困才咯了那么一次。

现下他身体康健,怎会突然咯起血来?难道真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么?他扳倒仇人为父母报了仇又怎么样, 一样逃不过命运既定的轨迹。

命运,早在暗中写好了结局,从始至终,他所作的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燕淮同奚道言进来时,太医丞正在榻前替皇帝把脉,青纱帐慢自榻顶垂下来,从中探出一只骨节分明、洁白如玉的手,时不时传出隐忍的咳嗽声。

燕淮一语不发地跪下见礼。倒是奚道言担忧地问了一句:“太医丞,陛下可是龙体抱恙?”

“陛下这是宿疾又犯了,许是与近来天气寒冷有关。”

太医丞收回把脉的手,叹气而言。任城王瞥了低头跪着的燕淮一眼,眼神微转,招过个黄门悄悄与他耳语了几句。

“朕没事。”

太医丞背着诊箱去偏殿里熬药,嬴昭示意裴湛之扶着自己坐起,温声说着,“燕卿、奚卿,你们都起来吧。”

二人顺从地起身上前,停在了御榻外一尺见方的珠帘外。皇帝先同奚道言说了好一阵,言他在太常寺干得很好,为其加官散骑常侍一职,入侍左右,允诺将来召他入御史台。

奚道言诚惶诚恐地谢了恩。他不过平民出身,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一国天子的信任与青睐!嬴昭又温和看向燕淮:“小麒麟,知道朕今日为什么唤你过来吗?”

燕淮低着头,木然摇首。

杀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时至今日,他对皇帝仍无多少好感。只不过是为了替母亲报仇才会与他合作做一枚暗桩。

仅是如此罢了。

“朕想把你放回到并州去,为朕镇守北境你愿不愿意?”

燕淮全身一震,神魂皆似被雷电蹿过。怔愕地抬起了眸。

他久久地不应,高阳王本就不喜燕家父子,怒从心起,骤然起身欲要踹去:“汝一罪臣之子,陛下把刺史之位给你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燕淮,你想违抗君命吗?”

燕淮却避也不避,冷冷直视于他,像头发怒的小狼,目眦尽裂。嬴昭厉声呵斥:“高阳!”气息牵动肺腑,又是好一阵猛烈的咳嗽。高阳王忙认了错:“皇兄莫生气,臣弟知错了。”

倚在病榻之上的天子病颜苍白,只因发怒才添了一丝血色。这时宫人上前端了事先熬好的汤药,任城王亲自侍药,侍奉着他饮了。燕淮眼间有簇短促的光一闪而没,却是冷沉着脸,不服气地低下头去。

“皇兄,慢些。”

殿间充盈着苦涩的中药气息,高阳王端了碗清水任他漱口,嬴昭挥手推开,忍下口中苦涩复又看着燕淮:“小麒麟,朕再问你一遍,朕把并州给你,放你回去和你祖父团聚。你愿不愿意为朕镇守北境?”

“陛下敢把并州交给我?”

闻及祖父,燕淮终于有所动容,却仍是不能置信。并州是北方重镇,对南拱卫京师,对北抵御柔然、牵制六镇。即虽现下柔然是一蹶不振了,但北方的六镇仍在,若长期与朝廷离心,早晚会谋反的。陛下竟敢把这么个重要的地方交予他!

他的父亲才犯下谋逆大罪被车裂于市,即便他不曾参与,可陛下当真能毫无芥蒂地信他么?

嬴昭微笑:“天子一言九鼎,你不愿意?”

“昔年嵇康为晋武帝所杀,其子嵇绍却为前晋忠臣。何况你父虽多行不法,你却是朕的好麒麟。麒麟是国之瑞兽,朕当初赐此号给你便是为了今日,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把这个位置给你,便是信任你。”

皇帝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燕淮眼间有细微泪光闪烁着,低首的一瞬间,如霰珠消散扑落。他抱拳谢道,字字句句说得郑重殷切:“臣定当竭心尽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大德!”

话音刚刚落下,殿外忽传来念阮焦急的声音:“陛下!陛下!”

她如头张皇失措的小鹿闯进殿来,脸上红泪扑洒,细雨湿春芜一般,直直扑到嬴昭榻边。高阳王不自在地摸摸鼻起身为她让了位置。

“皇后怎么来了。”

本想瞒着她的事却被抓了个正着,嬴昭有些尴尬,轻咳了声伸手半揽住了她。念阮两只杏仁眼儿哭得红红的,一时也忘了还有外臣在场,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袖脚流着泪问:“妾听太医丞说陛下咯血了是吗?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咯血呢……”

她是真的害怕,分明前世这个时候他都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会提前这么多。这会不会是上天的预示,预示他此生寿命也会……念阮眼中一酸,怔怔掉下来泪来。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唯独燕淮直直望了御榻上亲密相拥的帝后一晌,唇紧抿如线,颓然移开目光。

奚道言触到他眼中不经意流露的伤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御榻前花冠不整、红泪颓然的皇后。

绮罗珠履的小女孩子,面如观音,目泓秋波。面上怯怯然还有些稚嫩,红泪潸然,因疾跑而倾颓的云髻如堕,颓颓然偏在白玉似的耳边,倒显出一种意外的妩媚来。

他慢慢地红了耳尖,心间却升腾起一股厌恶。京中皆言皇后萧氏在入宫之前曾被燕家退婚,他亦有所耳闻。如今以燕淮的反应来看,这二人之前必然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而萧氏……

先前闻说太后被废萧家却半点事也没有他便觉不可思议了,如今,竟然这般不顾礼节地闯进殿来,即便是心忧陛下的安危,又哪里撑得起一国之母的风范。而陛下……却半点没有责备,反而对她极是纵容。

奚道言皱了下眉头。

这萧氏女真是狐媚惑主!

小皇后目光凄郁,明眸中盈盈然浮现层雾气,楚楚可怜。嬴昭也生不起气来,只轻轻拥住了她悄然在她耳畔道:“朕没事。倒是皇后,一定要在小麒麟面前宣告朕不好了吗?”

他尾音咬得暧昧,念阮红着脸挣脱了下,想要抽身出来:“那,那妾先回去……”

揽在她腰间的手却蓦地一紧,她被拉得同他更近,脸庞相贴肩胛相偎,脸上迅速红了。嬴昭目光幽幽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瑶鼻樱唇,眼神呼吸皆令她颤栗不已,长睫慌乱地眨着,生怕他不顾大臣在场便要胡来。

最终是任城王先道了句:“陛下,皇后殿下,臣等告退。”

众人纷纷告退,念阮只觉背后有道冰寒目光如电射来,忍不住偷偷回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却恰好和视线的主人对上,当即一个战栗,紧抓着嬴昭衣襟的手一下子放开了。

末了又反应过来,气呼呼的。她怕什么呀,奚道言现在还不是御史中尉呢!

“念念很怕季鸾?”

这下意识的反应并没逃过嬴昭的眼睛,把她头上凌乱的珠钗翠翘扶了扶,指腹轻擦她唇瓣。念阮回过神来,摇头否认了:“没有……”

这话说得违心,任谁被奚道言追着咬好几年也会害怕他的。她想起前世奚道言弹劾她的那些话心里便一阵阵疼,他劾她悍妒,劾她狐媚惑主,劾她管不住废太子,还说她不能约束自己的家人致使叔父篡逆……

这些话,从他入职御史台来便没停过,只在她丧父丧兄之时停了阵。念阮委屈极了,是她拦着皇帝不让他纳妃么?怎么就是她狐媚悍妒了?

但未能约束废太子和叔父一家却的确是她的错,只是她那时丧了父母根本无心做这个皇后了,站在奚道言的角度上,他也并没骂错什么。

“那便好。季鸾是朕倚重的股肱,还记得朕曾说要为你寻条鹰犬对付那些不法之臣么,你将来要和他共事的。他这个人虽然性子冷僻些,但本心却十分刚直,朕就是爱他的这份刚直,如此,方能为你所用……”

嬴昭手揽在她的腰间,一不留意便说漏了嘴。念阮怔住了:“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吗?陛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却会咯血……”

她一下子慌了神,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如雨珠簌簌落个不停。他才二十二岁啊,人常言青年咯血寿数不长,难道,这辈子也会落得和上一世一样早逝的结局吗?

念阮的心一时间寒了半截,双目半晗,红泪簌然。嬴昭不得已哄着她:“朕没事,不过是旧疾犯了。太医丞已给朕开了方子,药也喝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念念不必担心。”

“旧疾?”念阮朦朦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旧疾?”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不称职,两世了,他到底是什么病,她竟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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