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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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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昭幼时失怙, 被迫长在太后膝下,这样的话他在太后殿中明里暗里不知听过多少遍。www.kanshushen.com不过微微一笑,缓行几步:“还有吗?”

他按剑走来的一行一笑都像极了他的父亲,太后无端背后发凉, 被不知从何倏然灌进的冷风一拂, 竟吓得朝后一闪, 险些瘫倒在地。

嬴昭眼神嘲弄, 蔑然地似在看一只待死的蚁虫,振了振稍显凌乱的衣袖:“母亲若说完了, 便轮到儿子了。”

“儿子给母亲三条路。”

他轻轻拊掌, 门外等候多时的三名宫人闻声而入,皆奉金盘,金盘上依次摆放着匕首、酒樽及一条白绫。

太后目光闪了闪, 透出一丝畏怯:“你想对朕动手?”

她到底是久经风雨的政客, 不待他回答,很快恢复了先前的不可一世, 气定神闲地扶案坐起:“朕是你的嫡母, 国家以忠孝治天下, 你如何敢杀了你的嫡母。貉奴,你当真以为你的帝国是铁板一块、坚不可摧么?”

他若敢杀她,那些个本就心怀异心的州刺史、宗室王自会打着旗号兴兵。只要她仍是靖朝的皇后,孝字在上, 他便奈何不了她。

话音才落, 目光不经意掠到中间那尊酒樽之上,太后的面色忽然间褪作雪白,下唇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那酒樽……形制奇特,高足, 银质,以鎏金在盏身上刻绘了精美的缠枝葡萄纹与七八童子,乃是当年胡国波斯来朝的贡礼。也是她鸩杀先皇时所用之器物。

可貉奴怎么会知道她当日鸩杀他老子的事?连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

“看来母亲是不愿意自己选了。”

嬴昭在那三方金盘间踱步穿梭着,脸上似笑非笑的,脚步停在了那樽酒盏之前,目光一扬,分明意有所指,“那便由儿替母亲选吧。”

太后脸上阵红阵白,半坐半伏地瘫在沙盘前,胸脯惊慌不定地起伏着,凤目一翻,顷刻流泻出无穷无尽的恨意来:“若是我不肯呢?”

嬴昭短暂地默了一息,看着盘上所盛高足杯。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躲在暗壁间,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指使宦官给他缠绵病榻已久的父皇灌下了鸩酒。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失了和她虚与委蛇的耐心,目光冷冷的,如同飞霜冰雪落在太后身上:“长乐王已在进京途中,朕会把太后十六年前所为之事,一件一件地,替岳丈大人理清。”

太后宛如灵魂皆似了重击,表情还僵在脸上,那端,嬴昭已拂袖转身踏月而去。太后趔趄站起身来,厉声叫住他:“等等!”

“他、他果真不知道这件事吗?”

太后神色慌乱,却还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翼。嬴昭头也没回,径直拂袖离开,三名宫人亦放下金盘迅速退下,殿外泻进的银色月光顷刻消散在殿门的吱呀声里。太后无力地跌坐于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尊酒盏,却有眼泪怔怔地顺着眼角落下来,还似少女时。

“好,很好。你果然比你的父亲狠心。”

她笑着连道了三个好字,伸手去端那盏酒。眼角有泪水绵延如雨地落下来,滴在杯沿上,落入幽绿的酒液中,消散了她的倒影。

她把酒液徐徐灌入喉中,被酒液的辛辣刺激得露出痛苦神色,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执着地望着映着煌煌烛火空无一人的门扉喃喃笑道:

“小貉奴啊。自古以来坐拥天下的都是孤家寡人,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一般,亲朋散尽,故友远去。”

“母亲,在底下等着你。”

夜半,北宫突起火光。念阮像是心有所感,不安地自梦中醒来。

身边却没了丈夫的身影,窗外,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依稀可辨“走水”等字样。念阮朦朦地揽衣赤足走出卧房,守夜的折枝同朱缨两个正低声议论着什么,她迷蒙问道:“出什么事了?走水?是哪里走水了?”

外间的窗纸上隐隐透着橘黄的火光,折枝二人见她赤脚出来,忙着急地上来劝她:“殿下、殿下,没事的。”

“是北宫走了水,距咱们尚远,又有灵芝钓台隔在中间,烧不过来的。眼下陛下已派了人过去救火了……”

“北宫?”

念阮喃喃自语,绒毯下的寒气沿着足底幽幽扑上来,突然间心静神明。

她拨开上前阻止的折枝二人,赤着脚朝殿外小跑出去。冷不防却撞进个温暖坚硬的怀抱里,吃痛闷哼了声。嬴昭把人抱起来,眉峰微微一蹙:“念念?”

她长发披散,脚下犹是光裸的,雪白狐裘下一副纤细骨架兀自被冻得打颤。嬴昭冷冷瞥了朱缨二人一眼,把人打横抱起重回温暖的卧房内,放在了榻上。

榻侧重燃的灯火映出他柔和如水的剑眉星目,念阮身裹着锦被坐起,烛光熠耀下一双眼如衔着泪光:“陛下去哪里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了水,是太后出事了吗?”

她后背并无衣物遮掩,瑟瑟发抖。嬴昭把人圈在怀里,温热如炭的大手握着她一双冰冷的纤足暖着,薄唇贴着她亦是冰冷的小耳朵无奈叹了口气:“一介罪妇尔,你那么关心她做什么?”

京中都在猜测太后被废后他是否会迁怒到皇后身上,偏偏这当事人却似十分心大,一点儿也未往这方面想过似的。

他亦烦愁要如何处置萧家。太后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若对她的家族就此轻飘飘地揭过,也难以服众。

“不不不,我不是……”

念阮着急辩解着。她想起上辈子太后也是死于这样的大火里,她半夜从梦中惊醒,触目便是宣光殿冲天的火光,大火顺风蔓延,险些烧到了南边的大殿去。她那时犹不知太后和自己隔着杀母之仇,自然伤怀,更伤心的却是紧接着接到了父母于家中自尽的消息。

念阮雪白的脸颜无声无息掉下晶莹的玉珠,讷讷侧过眸轻声问他:“陛下,我母亲呢?”

嬴昭不知她心之所想,屈指刮了刮她鼻尖:“兰陵姑母不是和你一起从嵩山回来的么?她自然是回长乐王府了。”

“那我父亲呢?我父亲几时能回来?”她又追问。

“这倒是不知。长乐王不是惯常在外寻仙问道?”

念阮心神微定,小声啜泣着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中。是。父亲前往青州游历去了,是受任城王之托去替陛下找神医赤松子。他自是不知的。不过,父亲既不在京中,理应是没事的吧?

嬴昭揽着她在榻间躺下,安抚地轻抚她背心。他能感觉得到,他的小皇后总是十分的没有安全感,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家人。

他不知她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患得患失,但见她此时情绪十分低落,也没忍心追问,温声在她耳边说着明日就派人去寻长乐王云云。

念阮感激地点点头,脸贴着他温暖的胸口,又沉默了一晌,才小小声地问出声来:“陛下,她死了吗?”

她知道太后是咎由自取,也知道太后杀了自己的生母,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忆起幼时太后也曾像个慈母一般疼爱她,到底有几分唏嘘。

她不知太后为什么要杀她娘,也不知她出于何目的对幼时的自己关怀备至。或许,人都是这般复杂的吧。

嬴昭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也不似要和她详细解释的样子。她趴在他胸膛上的小脑袋动了动,又追问:“那郑侍中呢?”

烛光晦暗之中,嬴昭神色微暗,不自在地别过脸:“自尽了。”

平心而论郑芳苓是个不错的人,心地良善,时常为他在太后面前周旋回寰,太后无端虐杀宫人之时也常常有所劝谏,只可惜,她站错了队。

念阮拿不准郑芳苓是否真的自尽了还是如太后一般“被自尽”,但她是个好人,是这宫阙间难得的好人,未免有些伤心。嬴昭轻轻揉弄着她指缝,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不是朕。”

“她听说了萧岚葬身火海的消息后,便触柱而亡了。倒是个忠烈的女子,可惜跟错了人。”

念阮浅浅颔首,把悄然滑下脸颊的眼泪在他衣衫上蹭去了:“妾都知道的,妾不怪您。”

次日清晨,嬴昭离殿上朝,念阮召了母亲入宫亲自确认无事后才彻底地放下心来,又派了人前往青州一带寻访父亲。

太极殿里,嬴昭痛惜地宣布了太后焚宫自尽之事,命太常寺以皇后之礼下葬。放火烧宫本也符合太后刚直要强的性子,太常寺又云“辰星犯轩辕大星。占曰‘女主当之’”云云,纵使有怀疑的,联想到太后犯下的重罪,便也没什么可置喙的了。

论完过,便是论功行赏。此次宫变,持虎符前往虎牢调兵的苏衡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毫无悬念地进入中书省,任中书监。

任城王、高阳王等各有加官进爵,兼之尚书令谢伯远老爷子致仕在即,嬴昭索性加封他为太傅,把尚书令的官职给了任城王,调令回京,总领尚书省一切事务。

连那在暗处为天子在星象上造势的太常寺小吏也被擢升为秘书丞,一时之间,朝廷上下各有赏赐,新年在即,很是喜庆。

“依诸卿看,燕家那麒麟儿要怎么处置?”

这天下了朝后,嬴昭将任城王、裴湛之等心腹之臣召至茅茨堂,商量燕淮的处置。

此次,燕淮作为一枚安插在禁军之中的暗子建有大功,理应封赏。嬴昭道:“朕,想把他调回并州。”

“陛下,这怕是不妥。”高阳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并州是燕家旧地,又是北方重镇,燕淮乃罪臣之子,若其返回并州后重蹈其父覆辙却该如何。”

嬴昭薄唇微动,方要应他,忽然间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在了帕上。屋中惊恐的询问声此起彼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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