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唯有送葬队伍中的吴嘉致眯起了双眼,盯着眼前这位女子,似乎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
“你这!你这……没教养的!”王夫人愤怒,胸口不停起伏,“你怎么能在这种场合穿红衣红裙!”
陆曼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牌位,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队伍中有陆家的人,见此情景更是躲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担心惹火上身。
与其出去解决不了什么,还不如装作不认识。自家长女二嫁,都成了寡妇,还不知道外边会怎么讨论呢!
陆老太太脸黑像块碳,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旁的林氏见状,急忙拉了拉陆大老爷的衣袖,跟上老太太一同消失了。
此时,侯爷面如土色,不满儿媳的做法,上前训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不让开?”
闻声,陆曼霜抬起头,无所畏惧望向侯爷,又一一看向人群。
这里边大多数的人,她都不熟悉。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侯府的人。
江劭信确实把她保护好了。让她在侯府为所欲为,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环顾一圈,她的眼神落在云烟以及她身边的祁修身上。
只见云烟冲她摇了摇头,似乎在劝阻。
而祁修依旧是一脸恭敬,看着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怎么做。
“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陆曼霜轻轻说出这句话,却被一旁的吴嘉致听得一清二楚。
“弟妹,如今他已西去,何苦再说些伤人心的话。他总归是对你用情至深才会惹你厌烦。”
顺着他的话,陆曼霜抬起头,眼中有一丝烦躁。
她没有理会吴嘉致,而是朝前走了几步,随后抬起手,竟想一把把江劭信的牌位砸个粉碎!
说时迟,那时快,吴嘉致急忙上前,抓住她想要动作的手,眼里有着警告:“让他好好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否则,朕会无视他的遗言,一剑送你归西。”
这是来自皇家的威严。
陆曼霜不免冷冷一笑,她不知道江劭信到底寻了多少人来保护她,但她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种呵护,她并不感动。
“随你。”
话音轻飘飘落下,还不等吴嘉致反应,陆曼霜就伸出手抓起江劭信的牌位,狠狠朝地上摔去!
伴随着众人惊呼,陆曼霜感到心中一阵爽快。
她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牌位,盯着上边被裂痕划开的名字,慢悠悠开口:“活该。你连死,都不配清净的死。”
“你这毒妇!”吴嘉致一把抓住陆曼霜的脖子,心中满是愤怒,“他如此爱你,为你做了这样多的事,你竟狠心做出这样的举动!朕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像是达成了目的,陆曼霜扬起头,风中凌乱的秀发遮住她嘴角的笑容。
死?那有何可怕?
“今日即便是他特地交附于我的意愿,我也要翻了它!”吴嘉致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剑,快速向前刺去,“你这恶毒的女人,就该下地狱!”
见有人拿起了武器,在场的人立马慌了手脚。
围观的人立马四处散开,撞倒了棺材,撞翻了侯府的人群。
见此情景,陆曼霜更是愉悦无比。她搅黄了江劭信在人世间最后一程,留下了耐人寻味的举动供人们作茶余饭后的消遣。
她不觉得丢人。她就是要让他不安稳,哪怕是死了,都不得清净!
眼前的利刃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闭上眼睛,接受死亡的到来。
此时,祁修一个轻跳到吴嘉致面前:“皇上,得罪了。”
说完,他挑开吴嘉致的剑,挡在陆曼霜面前。
“祁修,我念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不与你计较方才的举动。只是这毒妇不值得你去维护!你让开!今天就算朕把她杀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说完,吴嘉致抬起手,又要往陆曼霜的方向释放杀气。
“属下恕难从命。”祁修依旧如过往一般,直挺挺挡在前面,“这是公子的遗愿,属下必须完成。”
“好!既然你如此顽固,不懂变通,那我便连你一同杀了!”吴嘉致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便看向陆曼霜,“你今日,必死无疑!”
此时,周围建筑的屋顶上跳出一群侍卫。他们统一着装,目标明确冲向祁修。
慌乱之中,祁修一把将陆曼霜推向一旁的云烟。
云烟一把拉过陆曼霜,就往外跑。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陆曼霜疑惑盯着云烟的背影,始终不明白这位侯府四小姐对自己为何如此善良。
按理说,江劭信是她的亲弟弟。亲弟弟的葬礼被这么一闹,怎么都愤恨责怪。
可眼前这位四小姐竟然要带着自己逃跑?
陆曼霜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她生命中最好的姐妹。
因为前一世没能救她脱离苦海,这一世便再次来到她身边,带着所有回忆来挽救她。
可惜的是,这一世的陆曼霜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沉溺在为爱复仇、为自己活出自我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站住!”
赵颜双眼通红,手中握着两把双刀挡在两人面前:“四小姐,你为何不生气?这位六少奶奶压根就没把六爷放在眼里!”
“赵姑娘,你先别冲动。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侯府的人。就算要处罚,也得在侯府处罚,而不是在这样的街头。”
说完,云烟看了眼陆曼霜,把她护在身后,又开口道:“赵姑娘,你对六弟的情谊,我都知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放过你自己。”
“不行!”赵颜脸上浮现杀意,“若不是那个女人,江劭信绝不会死!我都打听过了,那晚,在尼姑庵的客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在!”
不等对方回答,赵颜慢慢往前走,一步一步,每一步落下,眼前便都是陆曼霜砸毁牌位的景象。
“他就是被你身后这个人杀了!这个人该死!”
说完,赵颜飞快冲向陆曼霜,一把推开云烟,快速把双刀挥向目标,在那张冷漠的脸上留下伤痕。
这一世没了功夫的云烟怎么敌得过赵颜?她被推倒后,脑袋撞到地面,整个人晕晕乎乎。
即便如此,她还是挣扎起身,想要拉开赵颜。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那人来势汹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用力朝陆曼霜的后背刺去。
“你还我儿!你还我儿!”
王夫人边刺边喊,丝毫不在乎那柔弱的身子中了多少刀。
直到陆曼霜缓缓倒下,伴随着云烟的一声呐喊,周围人才停了下来。
混乱的人群,漫天飘扬的冥币,孤零零躺在路中间的棺材,以及周围人的叹息声。
陆曼霜慢慢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直到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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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进地府,陆曼霜依旧冷淡,如同每一次到来时一样。
阎王翻着生死簿,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看站在堂下的女子,叹气道:“如何要选择这样大的变故?你本可以治好顽疾,对娘家施展报复,从而安享晚年,为何要选择前往那座宅子,去寻一个已死之人对你的情感。”
“我只想知道,我爱的人是否与我一样爱着我。仅此而已。”
“那为何要去葬礼?”
陆曼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见不得他好过。”
“都说他对你是执念,你何尝不是秉持着一股执念?”阎王摇了摇头,“缘起缘灭,上天都注定好了,人为干涉,只会让你更受苦难。”
“既然都注定好了,为何不能把我俩分开。”陆曼霜忿忿不平,“一世又一世,我不愿再看见他了。”
这回,轮到阎王不说话了。
大殿沉默许久,阎王缓缓开口:“或许,就是个历练吧。等一切都过去了,你就会明白上天为什么这么安排了。”
话音刚落,黑白使差便出现,领着陆曼霜朝奈何桥走去。
孟婆坐在桥头,见她前来,端起一碗孟婆汤到她跟前:“喝吧,喝了就能忘却一切。”
“有时候,喝了并不能忘却一切。”
“那便接受一切。主导一切。”
碗到嘴边,陆曼霜看了一眼孟婆,那双污浊的眼睛里辨不出任何意思。
迟疑了一会儿,她最终再一次喝下那碗孟婆汤,朝奈何桥的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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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国一百八十年,吴嘉致病逝,年仅十岁的新帝登基。
此时,西域在京都潜伏多年的眼线终于逮到机会,试图以参与科举以及各种方式混进皇宫,打算挟持新帝,重启入侵计划。
而另一派看不惯新帝的人也有了篡位心思,以朝中丞相为首,建立了丞相派。一时间朝中争论纷纷,民不聊生。
炤国两百年,新帝被朝中两派人士的首领操控,成为立国以来,头一位傀儡皇帝。
届时,朝中势力纷纷站队,分成两派。唯独在边疆胜战无数的大将军陆远康令人摸不透心思。
手握兵权的他是西域派与丞相派最想要的人物。
而陆远康却软硬不吃,一心只做好本职,那便是守卫疆土。
炤国两百零三年,陆远康的妻子蔡氏诞下一名女婴。陆远康爱女心切,从边疆赶回京都,特地为她取下灵寺头香,取出供奉三百天的长命锁于爱女,并且在京都中大摆喜宴,为爱女庆祝。
深夜,陆远康坐在说桌前,写下爱女姓名,供奉在家族祠堂内,以求爱女一生平安顺遂。
“你倒是爱得很。”蔡氏靠在床头,捂嘴笑称,“给你爱女取的什么名儿?”
陆远康脸上满是慈爱,走到床边坐下,把蔡氏的被子往上掖了掖:“陆曼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