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劭信的葬礼比婚礼热闹。
王夫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引得一旁的人也纷纷落泪。
一群妇人围在侧厅安慰,一群官爷绕在侯爷身边假借慰问、实则阿谀奉承。
侯府四小姐江云烟站在木棺面前,整个人显得十分阴沉。她走到王夫人身边,安慰几句之后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的祁修,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六弟妹?”
“回四小姐的话,六少奶奶身子不适,担心影响公子出葬,便不过来了。”
本以为江云烟会恼怒,谁曾想她竟然没有言语,转身便离开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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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从外头赶来,走到陆曼霜面前侍奉她穿衣,嘴里说了些关于江劭信葬礼的事宜。
“我听说皇上都来了,咱们这位六爷,面子可真是大啊。”绿荷理了理陆曼霜衣裳的领口,“姑娘真的不去吗?”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那倒不是,奴婢就是担心之后侯府会给姑娘脸色。”
“不用担心,这是铁定会发生的事儿。”经历了一次婆家的冷漠对待,陆曼霜对于侯府依旧没有抱有善意。
之前林耀文的母亲,自己那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第一任婆婆,不就是把她赶出了家门吗?
甚至……不允许自己去给林耀文祭拜,葬礼也不曾让她露面。
“今日侯府定是忙碌不停,咱们趁着这个时候,去个地方。”陆曼霜端起一碗白粥,小口喝着,也没解释要去哪儿。
主仆二人整理好之后,便朝园门口走去。
谁曾想,竟在院门口见到了前来寻找自己的江云烟。
一瞬间,陆曼霜的眼前闪过许多未曾见过、但又令她倍感熟悉的画面。
她抬起头,凝视眼前的女子,心间有一丝莫名的温暖滑过。
好似挚友一般。
“咱俩应该未曾见过面。”江云烟往前走了两步,“我是侯府的四姑娘,江云烟。”
当“云烟”二字出现之时,陆曼霜微微一愣,随后开口道:“未曾见过面吗?”
此时,云烟的眼中浮现一丝惊讶,久久未能散去。
“你……在说什么?”云烟皱了皱眉头,朝前走了两步,缩短两人的距离,“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我应该要记得什么吗?”
听到这话,云烟收起焦急神情,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是我多虑了。”
见陆曼霜没有接话,她又询问:“六弟妹这是要去哪儿?”
“有事,得出门一趟。”
陆曼霜也没有打算瞒着,在她看来,侯府的人都属于江劭信那一边,跟自己没关系,同时对自己肯定是有一些敌意或者厌恶。
“需要我派人送你前去吗?”
“不用了。”陆曼霜回绝,态度很果断,“四姑娘,我赶时间,便先走了。”
云烟侧了侧身子,让开一条道路,待陆曼霜完全消失在自己眼里才转过身。
她想,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还是让江劭信在这一世又与如同亲妹妹一般的陆曼霜成了亲。
现如今,江劭信的离去似乎对曼霜是件好事。
见她这一世虽受了苦,但却如此坚强,云烟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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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侯府大门,陆曼霜身后便是送葬队伍。
可她头也不回,转身朝相的方向走去。
绿荷来到驿站,环顾四周,寻了一辆马车,车夫看起来十分老实。她上前随意问了两句,又商量好价格,便小跑到陆曼霜身边,两人一同上了车,一路向北边奔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车夫停下车,在门口喊着:“两位姑娘,到地方了。”
闻言,陆曼霜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随后起身走下马车。
身后的绿荷还忙着支付雇马车的费用,而陆曼霜却早已经盯着眼前的大宅子,陷入了沉思。
她没想到,江劭信竟然有这样一座宅子。
耳边回想起之前,他曾与自己说过,想要带她到这里生活,过着不被他人打扰的日子。
甚至许下了与林耀文一样的诺言。
他承诺定会寻遍天下名医,治好自己身上的怪病。让她不再受苦。
这些自然是从那日翻出的檀木盒子里瞧见的。
明面上,这位侯府六爷一见到自己便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这里竟还有这样好看的宅子。”绿荷走到陆曼霜身边,“地处幽静,装潢豪华但不俗套,实在是好地方。”
陆曼霜笑了笑:“只是这地方是江六爷的地盘。”
那座古宅坐落在一片苍翠的竹林之间,宛若一朵隐匿于山水间的清丽花朵。
迈过门槛,院落宽阔,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而过,似乎将寂静的庭园分割成一幅幅画卷。
古树参天,倚在庭院边缘。
盆景摆放其中,枝叶修长而苍翠。
屋宇建筑恢弘壮丽,红墙黛瓦映衬着蔚蓝的天空。
大厅宽敞高远,金柱红幔错落有致。墙上挂满了字画,有名人雅士之作,更多的是江劭信本身的作品。
穿过大厅,进入内室,满目琳琅。屏风上精美的花鸟图案细腻而生动,宝石镶嵌的屏风佩饰闪烁着光芒。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沉醉其中。
每间房屋都有着独特的韵味,摆设着古董家具、绣品和玉器。
窗外的景色如诗如画,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
书房正中间挂着一张女子的小像,细细一看便能瞧出那里头有陆曼霜的影子。眉眼间的忧愁与嘴角的下沉,都描绘到位,惟妙惟肖。
“看来,这位江六爷真是花心思了。”陆曼霜慢慢走到书桌前,环视四周,“他竟真想过把我带到这里住下。”
随后,她的眼神被书桌上压在宣纸下的信封一角吸引到了。她拨开上面的物品,拿出的一瞬间便心口一疼。
这明显是林耀文的笔迹。
她急忙查看每一封的字迹,再一封封拆开阅读里面的内容。
信件总共有三封,每一封的信纸上都有淡淡血迹。她捂着嘴,一封封仔细阅读。
最后,她抓起桌上的砚台就往墙上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砚台碎成了两半。
这三封,都是林耀文留给陆曼霜的信,只是每一封的内容都不一样。
第一封,林耀文让她不必过多担心他的牢狱之灾,只要上头查明真相,便会放了她,还提醒她要记得吃药。
第二封,林耀文在信中控诉江劭信,并且得知了幕后主使就是这位江六爷。而江六爷的目的就是她。
他在信中字字句句都诉说着对妻子的担忧,最后写到“如若我不能全身而退,曼霜你便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不用管家中会对你有什么说法,带着绿荷离开。”
最后一封,字里行间诉说着林耀文的无奈与伤感,还有一些悲观。
只见他确确实实在信中说到“我并未想过与你和离,如这封信能到你手中,请原谅我的做法。这是第一次,我愿意听从江劭信的安排。”
“你年纪轻,娘家又是那副模样,如若为我守寡,想必会受到诸多闲言碎语。而我那母亲定会把一切都归咎到你的身上。”
“所以,我要与你和离。我必死无疑,不愿你后半辈子守着一块木头牌位过一生。”
“如若看到此处,还请安心去吧。你太善良,定会自责,不要这样做。是我写下了和离书。”
落款是“林耀文绝笔”。
而这些真相无疑又给陆曼霜带去了一阵伤痛。她感觉喉间发痒,有一股说不出的锈铁味,随后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点点血迹沾染到宣纸上,竟多了一丝凄凉之美。
他不仅害死了她的夫君,还逼迫其主动斩断两人之前的青丝,好让她的身边留有余位是吗?
好……好!好一个江六爷!
坊间谣传关于江六爷的描述,那些残忍又决绝的事例,看来绝非虚言!
她不理解这样的占有欲,更不能理解这样的爱。
这种不被接受的爱有什么意义?
“姑娘,您别吓我啊。”绿荷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来,姑娘,先把这个药丸吃了吧。”
说完,绿荷把药丸送到陆曼霜嘴边,却见她摆了摆手,一张脸白成纸,嘴唇微微颤抖,眼眶里含着泪:“竟……竟会让我遇上这样的人!”
陆曼霜承认自己在看见江劭信书房的那些信件之后,心中产生了一丝同情。
但很短暂就被她收了起来。
现如今,这封仇恨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的更要大,更要强烈。
陆曼霜不知道自己这孱弱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接下来的想法,但她一点也不想退却。
她把三封信折叠好,放进胸口。
绿荷连忙走上前去扶着,她却轻轻挣脱绿荷的手,自己用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眼中全是杀意:“绿荷,江六爷的墓地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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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侯府送葬队伍排成长队,下人们哭作一团,亲朋好友也假模假样拭去眼泪。
只有江劭信身边亲近的人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祁修走在棺材左边,目视前方,心中想着江劭信之前交待的种种。
而一旁的赵颜却是时时刻刻隐忍着情绪,害怕一个破防,眼泪便会决堤。她心中对那位从未出现在葬礼上的六少奶奶增添了恨意。
为什么得到了江劭信这样的人,却不懂得珍惜?
天知道,她多想成为他身边的人。
只听耳边窸窸窣窣响起讨论声,赵颜抬起头一瞧,眼底多了些惊讶。
那位六少奶奶穿着大红袍子从送葬队伍对面走来,气势汹汹,像一位上场杀敌的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