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心腹站在门口,江劭信便唤他进门:“马车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
“记得把炭火烧得旺一些,她向来怕冷。”
“是。”
“祁修,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还不等祁修回话,江劭信就摆了摆手,“罢了,你不会懂。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我也未必能懂你的感受。罢了罢了。”
祁修退到一边,对这样的江劭信感到意外。
待一切准备妥当,江劭信披着银白色大袄守在庄子门口等待。不一会儿便见到陆曼霜小跑而来,他的心突然就变得柔软起来。
“陆姑娘不必着急。”
“我住在这儿已经是打扰,万万不得再让江公子等待。”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清香,令陆曼霜激动的心情平稳了下来。她一直觉得这个庄子有种莫名的不安,或许是太过于陌生,让她总是放不下心来。
窗外风雪交加,陆曼霜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庄子大门口悬挂着的匾额——雪霜阁。她的心中默念这三个字,似乎在平复眉头紧皱而呈现出的不安感。
江劭信注意到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这在他看来是距离感的举动,让他心里泛起悲伤。
马车飞快,两人在车内并无多话。绿荷坐在一旁绣着香囊,陆曼霜一开始还有些兴趣,之后便觉得乏味,靠着窗沿睡了过去。
“绿荷。”
“是,公子有何吩咐?”
“这段时间,她可有问起过庄子主人的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绿荷显得有些为难,却又不好直接拂了自家公子的面子,手里的针线拿起又放下。
“我大致明了。”江劭信不再说话,只是安静抚摸着手里的扳指,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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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京都城郊那一刻,江劭信打开车窗,为陆曼霜披上厚厚的毯子,又令祁修放慢速度,盯着不远处的村庄,露出一阵狠意。
心爱之人的无情忘却令他愤怒。他只有快速解决眼前的事情,才能再把她留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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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男子一边削着手里的木棍,一边警觉着周围来往的马车。他的注意力落在那辆豪华的马车上。
此处偏远,对于那样的马车实属稀罕。而流萤帮最怕的便是稀罕。
木棍男子躲进了最近的草丛里,注视着马车半开的窗子,眼神动了动,随后起身便要往陆永元的方向走。
只见一支弓箭准确落在他的小腿上!
木棍男子吃痛倒地,又恐暴露行踪,便又爬回草丛里躲藏。
他环顾四周,不知弓箭究竟是从什么方位刺向自己。唯一可疑的点便是那辆由远而近的豪华马车。
待马车走远,木棍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向陆永元所在的房间。
云烟帮着处理完伤口,坐在一旁听着木棍男子的描述,心里有些疑惑。
“林大哥,你可看得真真的?确实是曼霜?”
“劫狱那日,我瞅了一眼。况且她出名得很,我定是没看错。”
闻声,云烟眉间竟是担忧:“虽说曼霜是我救回来,但她与流萤并无瓜葛,到底是我连累了她。”
“你别太担忧,或许那是曼霜姑娘认识的人。”陆永元嘴上安慰,心里却有了一丝怀疑,“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便陪你到京都寻她。”
还不等云烟回答,林大哥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两人焦急看向林大哥小腿的伤口,发现只是短短时间,就已是乌青一片。
“这箭有毒!”陆永元立马转身走向里屋,寻找解毒散,“云烟,你试试能不能把毒血挤出来。”
云烟应声,一边小心翼翼划开伤口,一边观察林大哥的表情变化。
乌黑的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陆永元把解毒散敷在伤口上,又在膝盖处打了牢牢的绳结。
纵使有些医药底子在身的两人,都没能及时发现这毒性。
“那狗皇帝就爱炼丹,所以他的膝下儿为了皇位,都会寻找最好的炼丹师来哄他开心。”陆永元握紧了拳头,“虽说没找到证据,但流萤不爱结怨,组织在一起便是为了国仇。此地本就偏僻,不是刻意寻找绝不能轻易寻到。最有可能便是狗皇帝一家。”
窗外北风萧萧,陆永元觉得那是前朝枉死之人的魂魄在他耳边哭诉。每一声每一下都打得他的身子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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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积攒了温暖,却停下了脚步。陆曼霜昏昏沉沉醒来,看着车内空无一人,便掀开车帘:“绿荷姑娘?”
“哎。”绿荷就坐在车头,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姑娘醒了。”
“这是何地?为何不继续前进?”
“这是古恩寺,今日是圣上进寺祭拜的日子,所以前边的路被封了。公子已经去交涉。”
闻声,陆曼霜望向成群结队的仪仗队伍,里里外外围着的侍卫,轻轻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太子面上笑脸相迎,内心却是着急万分。他从祭拜前三天就开始密切关注古恩寺周边的动静,可一个令他振奋的风吹草动都没有。
不远处的江劭信站在人群里,见太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便朝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去。
“兴许是走不了了。祭拜大约还要花上半个时辰,咱们等一等便是。”江劭信望着陆曼霜,“曼霜姑娘可要到附近的茶楼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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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人满为患,但江劭信似乎是认识老板的样子,店小二几乎没有过问就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陆曼霜看着有些饿了,安静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手里拿着书本的江劭信却没法儿集中注意力,总是往那个身影上看。
祁修敲响房门,走到江劭信身边低语了一会儿,就见江劭信推开窗,站在一旁瞧着陆曼霜:“江某知曼霜姑娘有一副好嗓子,离别之际,不知能否有幸听一曲?”
这自是不过分的要求。陆曼霜心里的千斤担算是放了下来,她一直对这份恩情有愧疚之心,不知如何回报。能用最拿手的方式“还债”,她自然是开心不已。
店小二拿来了古琴,绿荷坐在椅子上弹起了陆曼霜最著名的曲子。惊讶于绿荷的技艺,同时也让她想起了在清楼的日子。
凄美婉转的歌声透过打开的窗子飘了出去,引得路人纷纷伫立在茶楼角下欣赏。
对面客栈的窗户开启一条细缝,云烟贴近缝隙仔细聆听。她没有听错,那是曼霜的歌声。
“那人是世间闻名的雪霜才子。是那无能太子的谋士。”陆永元站在云烟身旁,“看样子,曼霜姑娘并不像是被胁迫。”
“或许只是表象。”
“云烟,今日露面已是危险至极。目的只是为了刺杀那狗皇帝。只要等混入寺庙的同盟放出信号,便是成功之日。”陆永元转身走向桌边坐下,“况且,曼霜姑娘本就爱财如命,遇上困难寻求帮助,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曼霜是有些爱钱财,但不会出卖自己去换钱财。”云烟的声音有些大,丝毫不掩盖自己内心的愤怒,“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她。”
往后陆永元再说些什么,云烟也不回答。她的心思都在刚才那歌声上。她不喜那些对陆曼霜的看法,他们并不了解陆曼霜。
况且,她是有些不悦的。前几日自己掏心窝子向陆永元表明会支持他的决心,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
虽得到了“顾全大局,不会轻举妄动”的答复,可转眼间,陆永元便悄悄安排在外的流萤人士溜进古恩寺扮佛门子弟,打算布局暗杀了皇帝。
陆永元的解释如同往常一般,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可这种被瞒在鼓里的感觉让云烟有些受伤。
如若不是林大哥中毒受伤,人手不够,陆永元是不会让云烟参与行动。
两人都有各自的骄傲,在等待的时间里,互不理睬。
直到云烟瞧见缝隙里坐得笔直的女子突然被一名男子掐住脖颈,随后对面的窗户便立马关上时,她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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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劭信把晕倒的陆曼霜轻轻抱在怀里,祁修站在一旁的暗门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再轻轻关上暗门,再由店小二摆好遮挡物。这雅间就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马车后的尖叫与兵器相撞的声响已与江劭信无关。他看向陆曼霜,紧张地问绿荷:“我可有把她弄伤?”
“公子放心,脖子处没有任何红印。况且,曼霜姑娘是先晕过去的,不是您掐晕的。”
听到绿荷这么说,江劭信才稍稍放下心来。心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可想到之后能长久与陆曼霜待在一起,这点愧疚就消失不见了。
他想,你也会喜欢与我在一起的吧?前世我们也是羡煞旁人的夫妻。
马车路过流萤躲藏的村庄,那里已有重兵把守。江劭信便收拾好情绪,闭上眼说道:“绿荷,吩咐厨房备好酒菜。再开一坛太子最喜欢的梅花醉。”
天色渐晚,马车停在雪霜庄门口。江劭信把陆曼霜抱下车,步伐坚定的朝原先她住过的院落走去。
屋里十分暖和。江劭信把陆曼霜轻轻放在榻上,又伸手拨弄她的头发,念念不舍离开了院落。
“绿荷,照顾好她。”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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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太子在晚间时分带着十箱黄金与珠宝踏进雪霜庄的大门,见江劭信早已摆好了酒席,便坐下大笑:“江兄果真料事如神。你是如何晓得我大获成功的?”
“太子福运将至,料事如神,成功是必然的。”
“哎,那也是江兄提的好方法。”太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梅花醉世间都无,只有这雪霜庄才有。”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值得一提。”
“今日抓获前朝反贼数名,父皇心情大好,大赏我太子府,其他几位蛇鼠辈们暗暗嫉妒,却无能为力。”
太子侃侃而谈,江劭信在一旁安静听着。
“我可听说了,今日那陆永元是江兄帮我引出来的。”太子指了指堆满了大堂的箱子,“这些全都是我给江兄的谢礼!”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那陆永元现在已经跟他的一众余孽关进了天牢。只要陆永元死了,流萤剩下的人便没了领头人,自然就溃不成军。”
江劭信放下酒杯,不打算告诉太子自己是用陆曼霜来引出云烟:“那云烟是陆永元的心上人,哪个男子见自己的心上人被团团围住,都会上前营救。”
“确实。不过那女子已经跑了,我也没再派兵去追。一个女人,成不了什么大事儿。”
听了这话,江劭信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最好是派人追捕。她若打着陆永元的幌子集结流萤人士,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含糊应到,看来是没放在心上。
可江劭信却太明白女子的强大。他的妻子前世可是杀敌无数、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将军。
他的心里莫名涌起了自豪之意,想见陆曼霜的心情愈加强烈。
况且,云烟不死,便有一分来寻陆曼霜的可能。
他不会让陆曼霜离开,所以云烟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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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是陌生的环境。陆曼霜环顾四周,眼神落在被关上的窗户上。她走过去,推开窗户,狂风呼啸,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雪白,以及望不到底的高山悬崖。
“曼霜姑娘醒了?”
“你是谁?”陆曼霜警惕的看着一身青衣的女子,“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刚被清楼的云烟姑娘买了吗?”
“奴婢叫绿荷,是这雪霜庄的管事。清楼遭山贼打劫,混乱之中我家公子把姑娘救了出来。我家公子对曼霜姑娘很是敬佩,佩服姑娘一副好嗓子,唱遍”
说完,绿荷细细观察陆曼霜的神情,确实像是第一回听到一般。随后,她把饭菜放在桌上。
记忆停留在逃出难民营、被云烟买走的陆曼霜感觉自己饿急了,捧起饭碗便开始大快朵颐,吃了一半,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雪霜庄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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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霜庄在京都最北边的山头,名叫雪霜山。高山只有一条路,上山下山都行此条。此山像是被世间隔绝一般常年风雪交加,少有晴天。山顶最高处的雪霜庄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搭上风雪景象,时常有种压迫性的危险感。
躺在床上的陆曼霜莫名有一种害怕。一种被绑住的恐惧,一种被窒息的危险感包围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