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醒来已有十四日,陆曼霜心头的不安感随着对绿荷越来越熟悉的脸,而后慢慢消散。
一日午后,绿荷正站在饭桌前收拾碗筷,陆曼霜走到她身边,想要伸手帮忙,却被她拦下:“姑娘,使不得。您的手娇贵。”
“我自小是穷苦人家出身,怎就娇贵了?”
说完,便麻利收拾起菜碟。
“姑娘……”绿荷有些为难,手里的食盘不知该拿起还是放下,“我家公子说了您是贵客,您就当帮绿荷一把,去软塌那儿休息吧。”
“你这话好生也是奇怪。我不过刚被买走的丫鬟罢了,怎就成了贵客?”陆曼霜十分不解,把菜碟放到食盘上,“绿荷,你家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否让我见他一面?也让我向他聊表谢意。”
“公子前几日下山办事,这会子还没回来。”
“这样大的风雪,他竟下得了山?”陆曼霜十分意外,随后望向半开着的窗,眼里有了一丝害怕。
“前几日深夜,风雪停了一阵子。想必是姑娘正睡着,所以没感觉。”说完,绿荷加快了收拾的动作,迅速离开了陆曼霜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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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绿荷悄悄来到陆曼霜所在的怡阁院,望着屋里漆黑一片,便三两下飞到屋檐上,垫着脚朝东走,手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压低笠帽,遮挡风雪的阻碍,在靠近屋檐角落的地方纵身一跃而下,在落到三分之二处的时候用力甩出腰间的铁索,稳稳勾住一处从崖壁上伸展出的挂钩,整个人借力飞了上去,落在一块巨型石块上。
随后,绿荷解开铁索,摘下笠帽,朝右手边的山洞走去,子时末便到达了京炤城中最著名的八角巷。
“来了。”江劭信坐在正厅,手里端着九曲红梅闻香,“可是有事儿?”
“回公子的话,曼霜姑娘今日问起公子,想见您一面,说是想向您道谢。”
“见我一面啊……”江劭信放下茶,心里一阵欢喜。
他也想得很,只不过当下不能回去。他还没能找到云烟,想要彻底留住陆曼霜,就不能冒险留后患。
“她对过往的事可有记起的痕迹?”
“没有。奴婢这几日暗中观察,也试探过几回,可曼霜姑娘只记得自己被买回来,其余的事都忘记了。”
江劭信点了点头,交待道:“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记不起什么,那无忧丸便先不往饭菜里加了。我要的是她不记得近期我利用她引出云烟的事,至于再往前的……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听后,绿荷应声。祁修从门外进来,恭敬道:“公子,刑场的事宜都已打点妥当,我们的人将会分散在各个角落。还有,明日陆永元问斩的消息已经传遍京炤城。”
“好,那我便等着收网。记住,抓到云烟后立马灭口,一刻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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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陆永元被捕后,云烟便与流萤的人失去了联系。同时,她看清了那天的局势,所谓的雪霜才子利用自己对陆曼霜的姐妹情谊,引自己出面,又赌陆永元对自己的深情定会出手相救。想必那支毒箭也是出自这位才子之手,为的就是逼出陆永元的家仇国恨。
好一个卑鄙的“才子”!
云烟握紧拳头,特意装扮后的她藏在人群之中,望着眼前的通缉榜,内心怒火中烧。
她强压仇恨,走出人群让自己远离身旁对这场即将来临的斩首的讨论声,快步走近附近的茶楼,望借着安静的氛围理清思绪。
“这流萤的人会去劫法场吗?”
“谁知道呢?自陆永元被捕后,那流萤是死的死,伤的伤,连那个无辜的‘前朝村’都被围了起来,哪还有人救陆永元?想必难咯……”
方才听到的几句话在云烟耳边回响,也清楚劫法场的后果。望着心爱之人赴死却无能为力,令她倍感疲惫。
此时,一位身穿灰衣的男子经过她身边,留下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包袱便消失不见。
展开便瞧见上边几个大字——劫法场。
而那个包袱打开便是一把熟悉的匕首!
是林大哥!
云烟压制住喜悦的情绪,同时也泛起谨慎。自林大哥中了毒箭后便留在村里修养,再后来自己回不去,便与他们断了联系。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对,若真是林大哥,为何不直接现身?便是真的,也需要告知她劫法场的细节,好配合成功救出陆永元。
单单这三个字,如何劫得了?
独自一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云烟把纸条撕碎,藏起匕首,压低帽檐,悄悄往外走去。
此时的刑场已经围满了人,陆永元一干人被押送进场,跪在正中央。顶着烈日,陆永元眯起双眼,抱着誓死的决心,大声喊道:“我家先祖世代为官,报效朝廷,体恤百姓,如今只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我对不起父亲临死前的托付!”
监斩官烦闷砸了砸嘴,心里默算着时辰,又想着夜色降临该去哪个花楼小坐一番。
众人议论纷纷,云烟咬着嘴唇忍住眼泪。接着便听见陆永元大笑三声:“如今奸人当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这片土地不姓吴!”
“大胆叛贼!竟敢口出狂言!如今天子圣明,炤国国泰民安,轮得到你这反贼说话?”说完,监斩官抽出斩首令牌,“时辰到!行刑!”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飞出十几号人,他们统一戴着黑布遮脸,手持长刀,冲进刑场砍断手铐。
其中一人扔给陆永元一把长刀,大喊道:“流萤不会亡!奸人必死无疑!”
这一声,不仅陆永元,连云烟也听得清清楚楚。
再回想当时在茶馆里的那个人的衣着打扮,与这人一模一样……
真的是林大哥!
云烟朝刑场跑去,与鸟兽散的人群形成强烈对比。她拔出长剑挥砍着,一步步来到陆永元身边,两人在惊喜万分的眼泪中相视一笑,与身边的流萤伙伴杀出一条生路!
京炤城城西有一条河,那里少有人烟,流萤帮的人早备好了船只,一群人绕着京炤城的小路走,甩掉追兵后赶到那里上了船,
重聚的流萤帮兴奋不已,虽然损失了一些人,但只要还有人在,还有陆永元在,流萤帮便还有希望!
“林大哥,方才在茶馆我没能认出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也是警惕,这是好事儿。”
一群人换下外衣,穿上了干净的衣服,装成走水路来走亲戚的一家子。
陆永元拉着云烟走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下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件,云烟刚想询问,便听见船外有声音响起:“可是流萤帮的诸位?”
众人神色一变,手中紧握武器。
“在下江劭信,前来送各位一程。”
陆永元掀开帘子,走出船舱,一丝惊恐划过胸口,不自觉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只见他们的船被六艘大出两倍的船团团围住,而眼前这位雪霜才子站在正中间的船头上,摇着手里的折扇满脸笑容。
“公子才高八斗,为何要归顺于灭国之人?”陆永元眼里漏出一些不屑,“这与认贼作父有何区别?”
“国?哪个国?如今炤国已存在八十余年,何来灭国一说?”江劭信眼里闪过一丝凶狠,“陆公子莫活于幻境之中,却忘了现下是何年月。”
说完,江劭信敲了两下折扇,六艘大船走出数百名弓箭手,全都拉弓向陆永元。
“陆公子,到了地府再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箭如雨下,陆永元急忙回头躲进船舱。万箭扎在船身,众人被困,动弹不得。
此时,船上传来破碎声。一股浓烈的燃油味道传了出来,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船帘起了大火。
这是在逼他们出来受万箭穿心之苦!
“云烟,把方才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陆永元拆开油纸,把里边的药丸塞进云烟的嘴里,“咽下去。这是还魂丹,能在人死后的半个时辰内将人救活。”
听此话,云烟想吐出与陆永元分一半,却被他一拍吞了下去。
“还有一粒,你放心。”
云烟瞧着他的笑容,怎么也不相信她方才说的话。
“云烟,我不是君子。这颗还魂丹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人,便是想等危机时刻救自己一回。如今有你,我便更想救你。如今情况危急,被困于此处是下策,唯有冲出去才有活路。听我的,出去后跳入河中,我会为你打掩护!”
只听小船上已有脚步声,掀开帘子,良方就开始动手。
趁乱,陆永元把云烟护在身后,阻挡飞向自己的箭。
江劭信的眼神落在云烟身上:“祁修。”
闻言,祁修拔出短刀,一踩一蹬落到陆永元身后,一刀刺向云烟的胸口。
“云烟!”
陆永元大喊,一双沾满了泪水的双眼瞬间涌上杀意!
他抬起手里的语气挥向祁修,谁曾想祁修一跃,抱着云烟的尸体来到江劭信面前。
此时,十几支箭命中陆永元的身体。手里的武器掉落在地,他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嘴角露出一丝苦楚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云烟,好好活着。
爹,对不起,孩儿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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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云烟浑身是血,任谁看都是死了的状态。江劭信心满意足,转身走进船舱:“把她烧了,以绝后患。派人捎信给太子府,让他过来领陆永元的尸首向圣上领赏。”
“是,公子。”
“顺便告诉绿荷,我今晚就会回雪霜阁。曼霜她不是想跟我道谢吗?让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