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陆宅，陆曼霜便觉着自己应当是违背不了家中长辈的意愿了。
屋内坐着自己的生母林氏，还有二叔一家，三叔一家，以及自己的亲妹妹曼露。
此情此景，陆曼霜竟生出一种被审问的感觉。
陆老太太正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笑，却丝毫没有温度。她端起茶水送到嘴边，许久开口：“曼霜，来，过来让祖母看看。”
“是。”陆曼霜走上前，低眉顺眼，心中无限惆怅。
“是瘦了。想必在外受了不少苦吧？”陆老太太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现在没关系了，回家了。”
“是，多谢祖母关心。”
陆老太太点了点头，犀利的眼神直直盯着眼前的大孙女，依旧是方才的语气：“侯府的事儿，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是。”
“可有何想说的？”
“孙女斗胆，请祖母让我回乡下养老。”
“才多大的年纪，便把‘养老’两字挂在嘴边？”陆老太太转过头看向屋里的人，“看看这丫头，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说老。”
众人一听这话，配合老太太笑了起来。
唯有陆曼霜一人面露难色，始终扯不出嘴角的幅度。
“来，你与祖母说一说，回乡下的缘由是什么？”
一听这话，陆曼霜便感受到一股压迫。这分明是在刁难自己！回府的路上，她便就着父亲所说的内容想了许久，推断出了这主意定是陆老太太为了让陆家更上一层楼的决策。
那自己又应该如何去反对这件事呢？
思考片刻，陆曼霜慢慢开口：“我是寡妇，侯府不会迎娶这样身份的人进门。老太太不必再为这件事操心了。如今耀文的事情人尽皆知，为了维护陆家的名声，我觉得到乡下去是最好的选择。”
话音刚落，众人默不作声，等着陆老太太的回答。
只见老太太盯着陆曼霜，一动不动，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蔑，似乎在说“就凭你这个丫头，还敢违背我的意思？”
“那便依你吧。”陆老太太收回眼神，“只是庄子上得安排几天，这几日，你便在家中好好休息。与家中父母、姊妹好好聚一聚。”
陆曼霜应声。
众人又假意与她寒暄了一阵，随后在陆老太太头疼的借口下，各自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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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曼霜的院子在出嫁后便成了曼露的花园与书房。
妹妹曼露从小便爱收集有趣的古书古玩，一直抱怨自己院子里的几间房早就放不下了。
“大姐姐，实在是不知你要回来，所以一直都没整理呢。”曼露站在厅中，一副主人气派，“如今也就西边的厢房还有床铺，不如姐姐先到那儿将就几天？”
一听这话，旁边的绿荷倒有些坐不住了，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陆曼霜拦下。
“那便打扰妹妹了。”
说完，陆曼霜领着绿荷走进西边厢房，关上房门，坐在桌边沉思。
屋里灰尘极大，一看就是许久没住人的样子。绿荷拿着扫帚把地面清扫一番，又到水房打了水，把桌椅板凳都擦了个遍。
“大少奶奶，曼露小姐太过分了。怎么说，您也是长女，论资排辈，她也不能这样对您！”
“她在这个家中是如何受宠，想必你也清楚。咱们不必与她争论那些。”陆曼霜站起身，走到绿荷什么，拿走她手中的抹布，“反正也待不久。”
“话虽如此，我还是为大少奶奶鸣不平！”
“我知你对我用心，但别气坏了身子。”陆曼霜把抹布放到水盆中搓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眼低垂，“如今不必再喊我大少奶奶了。你以前怎么喊我，便照着那样喊吧。”
这一晚，陆曼霜睡得很不安稳，心中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沉重。她多次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都是江劭信那天来找自己的画面。
一旁的绿荷在躺椅上睡得很熟，她不忍吵醒她，便自己起身倒了杯凉水解渴。
窗外皎洁的明月把整个院子照亮。她就这么站在门后，透过窗子望着模糊了边缘的月亮，思念着这世间所有好的与坏的。
“哎，小秋，别瞌睡了，要是被曼露小姐瞧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我太困了，让我眯一会儿。”
“这样吧，我跟你说说话，也好赶走瞌睡虫。”
“说啥呀？”
“哎，你听说了吗？老太太那头说是不肯松口，怎么样都要把大小姐嫁到侯府。”
“不是说侯府那边不同意吗？”
“我听老太太房屋的夏菊姐姐说，老太太晚边见客了，是孙家的大夫人。”
“是那诰命夫人？”
“正是。夏菊姐姐说，是为侯府保媒来了。看来大小姐是非嫁不可了。”
“可怜了大小姐。大小姐未出嫁之前，虽说不怎么出门，但对下人可是极好的。”
“可不是嘛，唉，老太太为了后台也是……哎呀，不可说不可说。”
再往后，陆曼霜便没有继续听下去。她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
她是被卖了。
被自己的祖母卖给了可以为陆家添砖加瓦的后台。
难怪自己在拒绝出嫁之时，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按照以往，定是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原来，陆老太太在得知这件事的当天，就找人探了口风。孙家大夫人与陆老太太有亲戚关系，恰好侯府也找到了孙家保媒，这一来二去，便是两家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
陆曼霜连忙收拾好包袱，把它放在床头隐蔽的角落，又摇醒了绿荷，把方才听到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这边的绿荷越听越清醒，也不免紧张起来：“姑娘，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我瞧着约莫天亮了。待第一声鸡鸣，咱们就假扮丫鬟溜出去。”
“那我给姑娘准备衣裳。我记着方才整理衣橱时，发现不少丫鬟的旧衣裳。”
“鸡鸣之后，门口守夜的丫鬟便会回房休息。咱们要趁着顶替的丫鬟来之前离开。”
说罢，主仆二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谁曾想，两人在屋内的一言一行都被隔壁的曼露听的一清二楚。
原来，自从曼露霸占这个院子之后，便对院子进行了修整。为了让自己过来方便，不用出门走大路，曼露偷偷修了一条甬道，能连接两个院子的所以房间。
平日里，甬道大门紧锁，只有曼露有钥匙。
而陆曼霜主仆住进去之后，曼露断定两人必会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没想到真被自己算准了。
既然她这位姐姐这么不愿意，那她就断了对面的后路，为自己的婚事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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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绿荷守在门边，瞧着外边的院子静悄悄，转身说道：“姑娘，咱们走吧。现下院子里都没人了。”
陆曼霜心中出现一丝疑惑，起身走到绿荷身边，拉开一条门缝，仔仔细细把院内都瞧了一遍。
“绿荷，把衣服换回来。咱们不走了。”
“怎么了？姑娘，是想到什么事儿了吗？”
“你不觉着这院子太过安静了吗？我看有人是想逮个机会，抓我的错处。好让我不能在府中来去自由。”
绿荷不笨，跟着陆曼霜也识了字，看得了书。听这一解释，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绿荷，咱们到外边走一圈，小心仔细着走一圈。”陆曼霜压低声音，边说边把包袱藏到衣柜里，“你小心跟着我，把头压低，不要跟人对视。”
透过推拉式小窗瞧见陆曼霜主仆小心翼翼的样子，曼露便让冬青守在大门边，见两人鬼鬼祟祟出门后，立马跟上。
而曼露自己则带着人前往老太太房里，打算告发陆曼霜偷跑之事。
“反了她！没我的允许，竟敢擅自离府？”陆老太太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是不是有人嘴巴痒了？把孙大夫人来保媒的事儿说出去了？”
一旁的夏菊脸色一白，急忙说道：“许是大姑娘自己想离开。”
陆老太太看向夏菊，表情高深莫测，幽幽开口：“是这样最好，否则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定要拔掉她的舌头！”
说完，也不等夏菊的神情，像是早就断定是谁多嘴一般，朝曼露所说的方向走去。
“祖母，我早就让人跟着她了。咱们府上就两个门，她一定是从人少的后门溜走的。”曼露搀扶着陆老太太，脸上挂上了难过的神情，“现如今，外边的人都把大姐姐这事儿当笑柄。前几日，我听到娘亲为我的婚事担忧，说是……说是……”
说到这里，曼露停了下来，一副不好张口的样子。
“说什么了？你直说，祖母不会怪你的。”
“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大姐姐这样不守妇道，克夫又不受婆婆喜爱的人，想必是陆家的传统。”
这话说起来也不是全都假。外边确实有克夫的说法，但指的是陆曼霜，而非整个陆家。
曼露添油加醋了一番，把这句话往家族名声上带，便是吃准了陆老太太最看重这个。
“不像话！”陆老太太脚步加快，胸口因为愤怒快速起伏，“夏菊，去把大老爷和大夫人喊来，抓到曼霜之后，关在屋里！老实等侯府人来迎娶！”
曼露心中一喜，伸长脖子往后门那儿瞧，脸上的欣喜瞬间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后门那儿怎么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