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的可怕,呼吸声尤为明显。
昏暗中,只有偶尔闪过的灯光能够照亮片刻。
司温坐在后排,单手撑着下颌,偏首去看傅望楼。
这个角度偏斜,只能见到侧脸。
视线扫过锋利的轮廓,紧闭的薄唇,还有那双漆黑深邃,异常冷淡的眸子。
傅望楼身上带着黑夜的冷意,混合风尘仆仆的泥土味。任谁都能够猜出,他赶回来时有多焦急愤怒。
司温看了会儿,慢慢收回视线,闭上了双眼。
他不愿意深思傅望楼为什么要回来,更不愿意打破片刻的安宁。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傅望楼说出冷心冷情的话。
毕竟,这次不同以往。
庄从夏是忽视不了的存在。
他不开口,傅望楼也不出声,沉默一直跟着两人回到家中。
今早司温并未喝醉,只是在浓烈的酒气中浸泡久了,变得头昏脑涨,撑着车门试了两次才站起来。
傅望楼居高临下看着,没有帮忙的打算。
别墅很安静,平常只有司温和影帝一起住。
与周围的邻居相比,这幢别墅冷冷清清,哪怕开着灯,也透露出萧瑟。
司温忽然注意到这件事,望着傅望楼笔挺的背影,心想搬到小别墅就热闹起来了。
他慢慢走着,外套搭在手臂上,眸色冷淡。
房门就像张嘴,里面亮堂堂的,幻觉似的,不停引诱迷路的人进去。
司温合上门,第一反应是找影帝。
可是那位小祖宗缠在傅望楼身边,不停喵喵叫着,用脑袋去蹭他的裤腿。
司温看着眼馋,若是平时绝对会对影帝进行教育,可今天的精力应付傅望楼也勉勉强强。
在他的注视下,傅望楼弯腰抱起影帝,关进了专门准备给它的屋子里。
司温则晃悠悠在沙发上坐下了。
“司叔叔,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皮鞋踏着地板,低沉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靠越近,最后停在身后。
高大的身影从头顶投下,一只温热的大手从后托住下颌,强迫他仰头。
司温任由他做他说,无动于衷。
“你想听什么。”
他这样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还算松弛的气氛骤然收紧,让傅望楼那双锐利的眼眸布满了阴霾。
傅望楼几乎是一字一顿,“说说你的算计。”
算计?
司温笑了,眼眸弯曲,更显得温和。
他抚上傅望楼的手,似是喜欢,却又不舍得放开,轻轻拨开了。
“望楼,你又多想了。我能算计什么呢?”
司温不答反问,明明一身酒气,却眼眸明亮,思路清晰。
他的确有自己的算计,但不喜欢被直接点出来。
他们这样的人,做事讲究点到为止,刨根问底只会叫人厌恶。
而且他知道,在这方面傅望楼更是炉火纯青,现在他无非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愿意伪装了。
傅望楼神情不变,“你自己清楚。”
司温笑了,顺手点燃根烟,含着烟雾慢吞吞抽着,目光随着爱人转动。
“那太多了,一晚上都说不完。”
如果有什么是司温不想说的,没人可以撬开他的嘴。
他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狡诈的布下陷阱。这时候,他会充分扮演一个适当的角色,引诱猎物缓入其中。
傅望楼深知这一点,也没了耐心和他打机锋。
直言:“为什么要带庄从夏去。”
“正式的宴会需要一个伴侣,”司温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揉捻,唇角带笑,“你不在,我只好找别人去。”
“我熟识的人你不放心,恰好庄从夏有时间,就请他一起。”
“望楼,他是你朋友,你不会多想吧。”
傅望楼盯着司温,年轻俊朗的面容阴沉如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薄唇轻启,带着不耐,“你明知道他们玩的又脏又乱,还要带他去,是故意做给我看。”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厌烦司温的油滑,和闪躲的态度。能够敞开说的话,非要对他玩应付外人那一套。
“那又怎样。”司温挑眉,“他是个成年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我是带他去了,但他也可以选择离开。”
“高家少爷那可什么人都有,你见到庄从夏了?”
在年轻的爱人面前,他总是能用最轻最温和的语气说出诘问或者带有不满的话。
司温不喜欢吵架,在他眼里那是解决问题最无用的办法。
通常情况下,他更喜欢坐下来谈谈,哪怕谈不出来结果。
但这不代表他不生气。
傅望楼在外地出差,能将时间卡的恰到好处,说明听到消息后便立刻回来了。
能让他如此着急的原因,除了庄从夏,司温不做他想。
毕竟,没有傅望楼的午夜场他也是去过的,那时候怎么不见傅望楼来?
“你应该庆幸我没见到他。”傅望楼说出的话越发难听,似乎铆足了劲要司温和他争吵。
他还穿着西装,随意勾了两下领带。
胸膛里沉重的快要喘息不上来,望着神色依旧平淡的司温,几乎感到手脚无力,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这个冰冷傲慢的人活起来。
他宁愿司温与他争吵,也不要和谈判似的相对而坐,不断试探对方底线,直到最后一刻才抛出筹码。
“是吗。”司温上扬的唇角变得僵硬,眼神冷淡下来,“看来我应该劝他晚走一会儿,也好好看,你见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傅望楼反问。
司温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蒙上层阴翳,视线碰撞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
“望楼,车轱辘话没有意思。”
“我只想问你,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带庄从夏去了宴会。”
他等着回答。
但傅望楼只是沉默,亦或者说默认。
司温能感到一团火在胸膛里冲撞,恨不得冲破这具身体。
他冷笑,“我再问你,如果你和庄从夏真的只是朋友,为什么匆匆赶回来?”
“还是说,你嘴上把他当朋友,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的语气那样肯定,“你心里把他当成什么?”
“喜欢的人?还是爱的人。”
客厅骤然陷入沉寂,空空荡荡的别墅没有任何声响,只能偶尔听到影帝用爪子挠门的声音。
司温也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说出来。
这种话有多伤感情他是知道的。
“我……”他正要开口,猝不及防被傅望楼打断了。
傅望楼稳坐沙发,身体高大,即使坐着也极其压迫。
他双肘撑着膝盖,手指紧攥,脸上没有被拆穿的愤怒,只有对司温的嘲弄。
“你究竟想要什么。”
司温再没心思笑,“要你一句真话。”
傅望楼:“我已经说过了。”
“朋友?”司温指尖转着打火机,不时用拇指将它滑亮,“真是个好词。”
“既然这样,身为朋友你有什么资格管他的社交。”
“说不准,庄导喜欢那种场合。”
傅望楼:“你是那样的人,别以为所有人和你一样。”
“我是什么人?”司温讥讽,“怎么,又要翻旧账?”
“我的情人多不是秘密,我也从来没有避而不谈。望楼,我以为三年前你就已经接受了。”
话音落下,傅望楼的脸瞬间黑了,后槽牙咬紧,似乎在酝酿风暴。
“那不是你和他们纠缠不清的理由,”他说,“司叔叔,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你床上爬。”
“如果今晚我没打扰你的好事,现在你又在谁的床上。”
赤裸裸的讥讽与不信任迎面而来,司温呼吸紊乱,几乎拿不住打火机,索性“咣当”一声扔在旁边。
他是纵容傅望楼,但不允许他这样揣测。
可傅望楼依旧没停止,“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是算计我,还是算计庄从夏。”
“但这种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他眼里涌上一抹失望与疲惫,“司叔叔,你这样与他们一模一样。”
他们眼高于顶,虚伪傲慢,根本不将看不上的人和事放在眼里。
只要兴趣来了,便随意玩弄。兴致过了,便随意丢弃。
傅望楼厌恶他们,更厌恶这样的司温。
“心疼他了?”司温彻底失去了耐心,若说方才还担忧自己是否做过头了,现在则完全不管不顾,甚至不想理会对傅望楼的纵容。
还是那句话,他不允许傅望楼揣测他。
于是,他冷哼一声,笑说:“那又怎么样。”
“你忘了,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司温万众瞩目,是圈子里追捧的存在。
而身为私生子的傅望楼,虽然是傅家家主,但圈子里是没人喜欢他的。
他名声恶劣,自从被认回家便惹了无数事情。性格不好,偏执阴郁的如同块石头,捂不热,也含不化。
可以说,除了司温,没人爱他。
傅望楼还是那样看着司温,神色郁郁,在卑劣的情绪快速蔓延中,他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冷血的人。
他起身要走,与司温擦肩而过时,
又听司温说:“我是什么样的,不用你来说。”
“我知道这样说你会生气,但还是要提醒你。”
“你还不够资格。”
司温眨了眨眼,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真心话,“其实,你对庄从夏有什么感情我不在乎。”
“喜欢过也好,爱过也罢。我只想听句实话。”
“可是望楼,你没做到。”
“你只是一直在骗我。”
话音落下,
傅望楼不再停留,大衣带起一阵凉风,全部落在了司温身上。
扬起了烟灰,也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