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妖界外围,正战火纷飞,血染苍土。
干戈中,妖脉中的魔元突然停止运输,血魔之众顿感压抑,庞然大军仿佛一时间被抽了经脉,变得绵绵无力。
“嗯?魔脉有损!”
血魔见情况不对,提前率众撤离。
战场上一时只剩妖界残军负隅顽抗,这突来的变故,使得胜败一时扭转,众人庆幸苍天开眼,士气斗升。
“哼。”
戎娆深知久战不利,一鞭抽断慕朝露的剑气,随即将妖渠开通,万妖瞬间遁地消失。
不多时,广袤战场,只剩茫茫硝烟一片。
“哈,这么厉害的妖魔联军都被我们击退了,看来鳞魔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嘛。”
六宗众人甚感欣慰,得意地对妖物评头论足。
身边忽然嘈杂一片。
向扶摇收却缨枪,心下感慨:湘座,是你那方成功了吗?
慕朝露纳剑回鞘,漠然从她身边掠过。
“啊,幕前辈。”
她赶忙追上去唤道。
“何事?”
慕朝露稍稍侧目。
“多谢你赶来相助,没有你,适才我们恐怕还有些捉襟见肘。”
向扶摇感激不尽。
慕朝露并无多余神色,嗯了一声,径直离去。
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背影模糊,一时怔愣。
*
黑夜沉沉,冷风如刀,剜过众人的脸颊,冰寒刺骨。
可痴迷的信徒们却毫无反应,仍对着眼前的一座黯淡高楼,深深叩拜,喃喃祈祷。
“愿法之神,广赐福泽,保佑……”
声声忠诚的祈愿,一阵一阵回荡寂静暗夜,对黎明的期盼,使等待更加漫长。
忽然,眼前这座耸立云烟的暗楼之顶,亮起了一盏明灯。
微弱的亮意渐渐光芒四射,甚至刺痛了楼下众多信徒的双目。
众人虔诚地仰望阁楼,深感惊奇。
他们看见沽愿楼上的那颗明珠,光芒万丈,如月如日,一点一点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天空顿时变得明亮而干净,再凝神一看,原本围绕在四方的重重妖影魔孽,全都被照散了形体,遁逃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由此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急急跪拜,大声呼喊。
“愿法之神,是愿法之神救了我们……”
沽愿楼重出江湖,便为生死迷茫的弱者带来了如此坚强的信念。
众人更加信服他的权威,奔走相告,传承教义,好不兴奋。
却不知,无形间,他们身上这股浓重的愿力被吸食得一干二净。
……
阁楼上,熏香寥寥,华丽清静。
传愿师轻轻入内,持尺而立。
隔着屏风,他听见里面那道因饱餐一顿而略显慵懒的声音。
“寐,你回来了。”
“魔物妖孽,这次可帮了我们大忙呢。”
传愿师冷淡道:“原飘渺,在龙涎山被鳞魔义子围杀身亡。”
“哦?”
屏风后的声音陡然带了一丝诧异。
传愿师叙述详情:“……最终,他封印了魔脉,让魔元侵染的地区暂获一片光明。”
“嗯。如此一来,他倒是用性命为我们做了一件华丽的嫁衣啊。哈哈。”
屏风后的声音笑得天真,颤音里带着几分嘲讽。
*
黄沙中,对峙许久的两人终于有所松动。
“为何这般穷凶极恶地看着我?”
拘逍遥淡淡问。
寄愁雪攥紧手中的长剑,凶狠抵上他的喉颈:“你这卑鄙的恶毒,是与生俱来的吗?”
“啧啧……那是你眼中的迟疑与不舍,造就了现在的愤怒吗?”
拘逍遥轻轻拂开剑尖,挑眉问道。
“我至少,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取胜。”
寄愁雪咬紧牙关,一字一字从齿缝中凶狠蹦出。
“只要能达成目的,有什么高尚低劣之分吗?”
拘逍遥轻笑道。
“难道就因为他是你曾经的师尊,你心软了吗?”
随即,他指尖一扫,那颗仙人的头颅,瞬间掉落,横飞入手。
“你——”
寄愁雪被这一幕震撼,心中掀起一阵莫名的暴怒,剑锋加剧,一念之间,便要截取拘逍遥性命。
而对方却再次挑衅地提起那颗头颅,明晃晃地挡在他的长剑之前。
一刹那,寄愁雪下意识急速抽开不归剑,唯恐再亵渎般沾染了那人的鲜血,心中的矛盾感无以复加。
拘逍遥瞧见他这副姿态,不屑冷笑道:“收敛自己的心软吧。鳞魔可不喜欢看见你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
这句不咸不淡的陈述,宛若冰水泼面,让他的理智骤然冷静。
寄愁雪用力拧眉,缓缓收了剑,冷哼一声,侧开了脸。
“哼……”
“啧,难怪他实力不济从前,原来千机舍利被取出来镇压魔脉去了。”
拘逍遥一探原飘渺内息,发现端倪,眯眼感慨道。
“……”
寄愁雪闭目不语,惆怅地立在一边,无动于衷。
疑心难断的拘逍遥复又检查了一番那颗头颅的脸部边缘,迟疑皱眉:“嗯?竟然毫无作假痕迹?此人真是原飘渺?”
闻言,寄愁雪眼中冰寒再度凝结:“……”
拘逍遥抿了抿唇,有所触动地感慨:“险中求胜,生死作赌,哈,清阳湘座狠锐的行事作风,真令人心惊肉跳啊……可惜,运气背了点。”
“该死的你说够了没有?”
寄愁雪凶残地剜了他一眼。
拘逍遥淡淡挑眉,不再多言,从他身侧错身而去。
黄沙漫漫,寄愁雪独自一人,站定原地,注目那道残躯许久,才神色复杂地离开。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沙尘中枯叶飞旋,寒鸦嘶鸣。
洞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即,一只毛茸茸的呆萌猫猫,迷惘探出头来,张望外界情况。
“咦,师尊……”
软糯的童音呼唤,带着一丝茫然的焦急。
叶星阑抱紧怀中包袱,挤了挤身子,总算钻出了崩塌的洞口。
他刚一侧目,便望见前方不远处的光影里有一阙熟悉的衣角。
只是石壁嶙峋,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但叶星阑还是激动地认出了原飘渺的身影,当即兴奋地蹦跶过去。
“师尊——”
短短几步的距离,猛然就跑完了。
迎接他的却不是设想中温暖的怀抱。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持剑站立着的冰冷尸身。
在他来时,原飘渺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似乎心有感念,便随一阵微风,轻轻松动,彻底倒入尘土之中。
“啊——”
但见眼前恫然一幕,叶星阑崩溃跪地,颤抖着手,摸向那熟悉的身影。
“啊!师,师尊!”
曾经恩重如山的恩师,如今倒卧黄沙,成为一具无首尸身。
他无力抱住原飘渺的衣裳,泪如雨下,心如刀割,不由嚎啕大哭。
“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啊——师尊——”
……
夜半时分,桂落无声。
众人回转清阳,久等多时,仍不见原飘渺的身影,不免担忧。
萧问情见时候不早,便劝走了其余闲客。
眼下,只剩向扶摇和一些学府弟子,等在桂树之下,盼望恩师回音。
候招而来的慕朝露,此刻也有些不耐,一人孤僻地凭栏远眺茫茫山冈,沉思失神。
她想起昔日,姑苏花信在此任教,自己也曾前来等候过他。
如今,又等来一个迟到无信之人。
“原祭酒久去未回,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一弟子疑惑道。
却未想这句疑问牵动了向扶摇高悬已久的心,连带着她太阳穴的神经也猛地突突跳跃了两下。
“呃——”
如听噩耗,她恍惚跌倒,幸得身畔的萧问情伸手扶了她一把。
“扶摇……”
他略低头,便望见向扶摇眼中的担忧深切凝重。
随向众人解释:“原祭酒素来稳重,若有不测,魔妖两界大军又怎会败得那般仓促呢?大家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的宽慰,让众人松了心。
向扶摇心绪也稍稍平静了。
可就在此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呜……”
那脚步,伴随着一阵不曾间断的伤心呜咽声,传入众人耳畔。
大伙儿不由转头望向校门处,入眼一幕,顿叫人触目惊心。
“啊!原祭酒!”
原是叶星阑苦苦背着原飘渺的尸体,从山下小路,一阶一阶哭着爬回来了。
“呜呜……师尊,师尊死了,师尊死了啊——”
回到学府的瞬间,他像是把毕生的力气都用尽了,瘫倒在地上,无助痛哭。
众人急忙拥上前,不敢置信眼前所见,全都悲愤跪倒在地,潸然泪下。
向扶摇跌跌撞撞挤入中央,瞪大双眸,直直看着那具无头尸身。
惊怒,悲怆一时齐压她的心头。
犹如昔日父母遇难,城灭族亡的阴影,重叠着覆盖在了她脆弱的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湘座!怎会……”
她捏紧拳心,血一瞬就顺着掌心的缝隙滴落在脚下。
明明不信眼前冰冷事实,眼眶却迅疾酸涩泛红。
慕朝露闻声过来,见众人悲痛哭号,一时震怒。
“原飘渺……你竟然……”
她心情复杂,不知该气恼承诺者的失约,还是该遗憾世间从此又少了一名干净的对手。
“原……”
连一向沉稳不惊的别时雨,见此也几乎失态了一瞬。
他凝眉注目眼前悲剧,心中感慨,那人的心中又该是多么悲痛。
向扶摇蹲下来,缓缓抱住原飘渺残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慈云阁。
慕朝露清晰地看见那尸身上的一层雪霜,又见他胸膛处那道空荡荡的血口,顿时明了一切可能的情形。
“雪心剑法?寄愁雪……”
弑师的滋味,你知晓了,我抱憾的心情,谁又能来体会?
盛怒当下,慕朝露不再久待,转身离去,独留一声干脆利落的气音。
“哼!”
“啊,云月剑主……”
萧问情怕她冲动行事,欲劝却又担心向扶摇的状况,从而难以脱身。
清秋桂子,凄冷落地。
恍若挽歌离弦,悲不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