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忽坠一片暗色,亘古的气息流动在身侧,低沉的呼声自遥远的尽头处传来。
而四周茫茫无光,举目焦土,如无间之境。
鳞魔越往前行,越是不耐。
顿时,魔界霸主停住脚步,一化邪戟在手,斩破眼前昏瘴,口出狂言。
“再敢装神弄鬼,本座定将你杀之后快!”
凛声高喝,地脉错动,烟尘四散。
那古老的声音逐渐隐去,前方迎来一股无形的意识体,与他相会。
“哈。岐苍,本灵以远古暗术邀你来此圣境一会,你怎有如此大的火气?莫忘了你与瀹之间尚有契约。”
来自上古的混沌邪灵口吐邪气,缭绕周身。
“嗯?”
鳞魔岿然不动,眼神一沉。
“沉寂多时的你忽然将本座的神识诱来此处,便是为了结契之事吗?”
瀹的声调骤然变得尖锐:“本灵为你造就不死元神,只差化龙一事未成,功高劳苦。可你却迟迟不再回应本灵,没有信守承诺的勇气。”
“别忘了,你的大半元身已经与本灵共生了,若是毁约背契,当心万劫不复!”
鳞魔化却手中兵器,神色冷沉,霸气负手,厉声反问。
“哼。枉你如此神通广大,岂会不知本座失联的主因,是败在何人之手?是被何人所囚?”
“嗯——”
瀹迟疑顿声,话音一瞬又苍老得如同枯朽。
“本灵虽有察觉你之躯体泯灭过一段时日,但你我之间的契印未断,你的元神便永不会死,所以本灵并未多问。”
“哦?”
鳞魔将情绪深藏眼底,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你既为混沌元灵,能赐予本座永生之利,是否也会永远桎梏本座,为你所驱啊?”
“吾为瀹,自有浸渍万物的本事,而非囹圄。你当初心甘情愿,如今便不得反悔。”
混沌邪灵的意识钻入脑海,鳞魔顿感五窍凝滞,沉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呃!你,迅速退出本座的神识!”
他正要动怒发作,却见瀹读取完他的记忆,茫然脱离。
“嗯。原飘渺……能将一界霸主尸首分离,幽困山岩,镇压多年,确实不可小觑。”
瀹的语气略带嘲笑。
“不过在上古元灵面前,他的修为不值一提。你该反思,拒绝接受本灵的力量,而狼狈败北,是否才是前生最大的失策?”
鳞魔捏紧拳心,怒色上浮。
“哼。混沌产物,若不懂得谦虚自省,再玄妙无穷的力量,最终也只会作古。”
“哈,经此败战,你倒学得了对手的口舌精髓。”
瀹无情讽刺,态度更为端傲。
“你若本领了得,便快快为本灵同伴找寻合适寄体,以及汇集五行晶元之力,为我们解除盘古锁的禁锢。”
“到时候,你便有源源不断的能源可以汲取,区区异体,再也无法成为束缚你化龙的宿命。”
“嗯?五行晶元……”
鳞魔心绪一凝,多疑揣测,暗暗思忖。
瀹徘徊在他眼前,悠悠道:“此事之前未提,是我们尚未厘清盘古锁的巧妙,不过在紫域等地设立结界进一步圈地证实之后,我们已知晓其原理与五行晶元相关,你照做便是。”
乍听困扰自身多时的答案,鳞魔心中略显激动,但面上仍是不屑一顾,霸气威武。
“哼,你们凭什么差遣本座?”
“嗯?互利互惠,难道不是盟友之责吗?”
瀹听出他的不满,以利安抚。
“或者,你有新的打算了……比如魔脉,本灵亦可以为你解决难关。”
“……”
鳞魔默然片刻,傲视对方,从容说道。
“探取了本座的记忆,还不能提出迎合本座心意的建议。上古之灵,也不过如此。”
“嗯——”
瀹尖细的尾音拉长,无形的意识充斥着几分怨气。
“鳞魔。你若不在乎魔脉,又拿什么代替魔元恢复真身?又怎样一雪前耻?又如何复兴你的霸世伟业?”
“此事本座已交代犬子酌办,无需你的殷勤。”
鳞魔心意愈去愈远,渐渐脱去控制权的混沌邪灵,隐忍恨意,却也不肯罢休。
瀹冷冷哼道:“那便留在此处,一同看看你的义子到底会不会让你失望。”
话落,那团乌黑的意识消散而去,如绵绵细雨,浸润地表。
鳞魔欲速速退出结界,脚边的锁链却先一步钻来,共生的禁锢使得他同样寸步难行。
“该死!”
隔绝外界的当下,他愤怒难平,但转瞬便沉着冷静,徐徐理顺混沌邪灵适才所言的前因后果。
*
清秋薄暮,山阳西落,群壑微瞑,一片鹤影归去。
崖边,野菊灿若天仙水袖,随风舞动,花瓣倏落,被一只清瘦的手心接住。
磋磨间,风烟陌客稍稍侧目,唇畔浮笑:“我以为湘君不会来了。”
簇簇秋菊沿路盛开,尽头处,原飘渺两袖清风,拾阶而上。
“先生在信中表明已有另外两道魔脉的下落,并且再三确保旁人无虞,如此诚心,我怎能不赴约?”
他神色镇定,有备而来。
风烟陌客合扇笑道:“呵,打动湘君的应当不只是在下的诚意,还有这一路走来,亲眼目睹那些曾被魔毒肆虐的村庄遗迹,想必也勾起了湘君对紫域沦陷时的悲惨印象吧。”
通往九垓八巘的道路的确非此一条,但他有心让原飘渺绕路在此相会,目的便是增强他与自己合作的决心。
悲悯苦难的人,最怕苦难卷土重来。
他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
风烟陌客用此信念绑架对方的心意,便也笃定了他会赴约同行。
“鳞魔祸世,对两界生灵都是灾难。若我们真的志同道合,就不要以苦难二字带来的沉重作为筹码。”
原飘渺淡淡抒发心意,眼底隐着这一路走来的悲切情绪。
“走吧,往第五,第六魔脉而去,尽快摧毁鳞魔最后的根源支撑,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风烟陌客动容沉眸,点头应道:“嗯!”
……
目光所及,苍穹无垠,极光绚丽,不知朝暮明暗。
光阴路过此处,仿佛都慢了步伐。
九垓八巘,传说中的天地终极之处,许是这番景象,但如今此地深层,已被魔气浸染,待时破土而出。
“这便是我依据那半张残页推敲的魔脉可疑之地。”
风烟陌客正色,掏出残页副本,予他查看。
“湘君昔日在夕稷山,月缺峰等地设计阻挠寄愁雪等人营救岐苍,想必清楚这些地利特殊之处便在于阴阳循环。所以我认为自己的揣测有八成可能。”
原飘渺沉吟半晌,默默察看附近地势,斟酌之后,他点头同意。
“确实概率极大。”
“那,我便先以魔界异法引动山脉,湘君捉准时机,将魔流逆向镇压,使深埋地层的魔元彻底溃散!”
风烟陌客着急催动术法,不顾一切,以身为引,借着地貌,掀起扭转乾坤的滔滔尘浪。
一望无垠的极地,霎时间,斗转星移,山摇地动,极快翻新表面沙层,显出一缕魔脉的形廓来。
原飘渺微微讶然他的决心与急切。
激荡曲音已起,他也不得不与之合流。
“好,你撑住。”
两人反向施压,地崩山摧,天塌地陷,震得渺无人烟的四方几欲改头换面,混乱初开。
一番周折,彼此功力浑厚,配合得当。
暗藏地心的最后两条魔脉很快便顺势而起。
风烟陌客见状,急欲将其击溃。
刚要转变法阵,却见天际袭来一剑雪光。
“小心。”
原飘渺迅即收力,为其一掌挡下。
“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劳二位为我义父辛苦找出这剩余两条魔脉了。”
寄愁雪三人突然现身九垓八巘,挟来一片冰雪纷飞,寒冷刺骨。
风烟陌客愤恨侧目来人,几近咬牙切齿。
“寄愁雪你做梦!魔脉本该回归魔界,岐苍不顾魔界众人死活,想要引渡人世,占为己有,只会使原本的魔元枯竭!这愚蠢的做法,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寄愁雪冷淡嗤笑:“早说你身份可疑,果然是策氏一族埋伏人世的暗桩。上次我义父宽宏大量,饶你一命,你却偏偏要来和我们作对,当真是不知死活。”
“饶我?岐苍这等下作混血魔头,兴兵造反,动乱魔界,如今还敢染指魔元,君上对他才是已经忍无可忍。”
风烟陌客一面护持阵法运转,一面警惕寄愁雪的招数。
压力顿时迫紧全身,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唯恐失策的担忧。
期间,原飘渺的眼神忽然对上随行而来的谷千风,便漠然沉眸,心照不宣。
谷千风不欲与他交手,便看向一旁的风烟陌客,对寄愁雪主动提议道:“二弟,此魔交予我。你去处理魔脉。”
“哼,好。”
寄愁雪当即收敛狠话,雪剑出鞘,迅影掠过风烟陌客一端。
“休想靠近!”
不及飞越万丈沟壑,抵达彼岸,佛鸾之光扑面照来。
“湘座,身为学府祭酒,却与一只魔为伍,传入清阳学子的耳中,你叫他们如何自处?”
寄愁雪眼神幽深,盯着原飘渺冷硬的面容,有种急于出招的冲动。
“是善,则众生平等,我也一视同仁。”
原飘渺负手身后,一派正直。
可惜,说教的语气,终究磨平了寄愁雪最后一点耐心。
“好,那我便让你去地狱一秉大公!”
弹指间,数道冰刃穿风刺来,如星屑飞流,惨白的雪光拉长了死亡的琼音。
原飘渺拂袖挡下,从容应招。
两人交手片刻,晏听辞赶来接手,一刀转移他之掌风,为寄愁雪赚取抽身离开的契机。
“你自己小心。”
他交代完关心,便抽剑飞身,越向两道魔脉中央,疏通逆流气劲。
“嗯……”
原飘渺欲追,秋枫刀截杀落地,一挡他之去路。
抬眸,便见晏听辞散漫的俊美笑颜。
“哎,二哥好歹也唤你多年师尊,今日可怜惜你弟子一回,莫再添乱了吧。”
他语气调侃,更掺杂浓烈讽刺。
原飘渺心情复杂,看他的眼神有种一言难尽的失望。
“让开。”
……
眼看局势急转而下,风烟陌客不顾丧命风险,再度启动魔界异法,致使魔元回流紊乱,只差一击便可溃散。
“就算毁掉魔脉,本王也不让它为岐苍所用!”
他故意激怒对方,出言不逊。
“嗯?痴人说梦!”
谷千风听闻他负气的想法,无奈摇头。
随即,断魂琴音拨出,重伤风烟陌客的同时,也中了他的诡计,彻底击溃了两道魔脉。
“呃——呕——”
目的达成,风烟陌客再难撑住,倒地吐血,受伤沉重。
他仰头,欣慰地看见截断魔脉之后,地心的浩荡魔元喷薄而出,重见天日。
“啊!可恶!”
寄愁雪怒不可遏,掠影而归,急于将其诛杀泄愤。
岂料,地层变数再生。
溃散的魔元并没有返回魔界,而是向龙涎山主干方向湍急溯流。
两道魔脉现世当下,便引动另外三地魔气与之相会,最终共同汇集于鳞魔据地——三华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