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天在食堂看到的。”邬清祀无辜地看着某人比意大利面上的黑胡椒还黑的脸,眼睛眨巴眨巴地像盛满盈盈秋波的小白兔。雪白的鼻头轻轻翕动,浮现出一丝红晕。血腥味熟悉又猛烈地涌往鼻尖,她下意识地立刻捂住鼻子。
意大利画捉摸不定的脸没有什么太多波澜,或许是五官太深邃,所以邬清祀并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忧”还是“喜”。
只觉得他两眉之间的皮肤微微聚拢,转出几丝折痕,从包里像变魔法似的掏出一包湿纸巾。
邬清祀懵懵地一直点头,一手挡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鼻血时有多难看,一手接过纸巾,“谢谢。”
“不谢。”意大利画说,“篮球场上捡到的。”
“……”哦。
擦拭掉最后一点血丝,邬清祀把干纸巾揉成一条长柱塞到鼻子里,包里的绿色鼻炎药没有喷,倒是顺手揣在兜里,从书包最小那一格翻出一只mp3。
她像牛仔套马一样,摇着长长的白色耳机线,“听歌吗?”
意大利画愣了愣,“什么?”
嘿。
欲扬先抑就是这样的对吧?
抑得效果越好,扬得就越好。
抑得人不知所措,人仰马翻,欢天喜地,无语凝噎。
敲,我可真聪明。
邬清祀温暖地扯起两边嘴角,左眼似乎浮现出一个“S”,右眼一个“G”。
整个一smart girl。
秦宙迷茫地半眯着眼,根本不知道她这种打了个巴掌又给糖的行为意欲何为。
不过他没有拒绝,拿过标注“left”的耳机,插在崎岖的耳廓中。
“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
陆羽泡的茶听说名和利都不拿
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
爷爷泡的茶口感味觉好啊
陆羽泡的茶像幅泼墨的山水画。”
这首歌叫做《爷爷泡的茶》,是周杰伦06年发的,邬清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可无形里就是自作多情地觉得有首歌就是专门在等自己。
自从住校后自己就很少回去,每月一次去拜访爷爷变成了奢侈。
直到最后爷爷去世,虚无的奢侈变成了无价,再也见不到爷爷时邬清祀才觉得自己以前真畜生。总是用各种理由偷懒搪塞,而忘记小时候那个背着她一直在田埂里像风筝一样飞翔的老人还在十年如一日地在那个特定的日子,站在斥满墨绿色爬山虎的巷口等她。
人们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
音量慢慢升高,伴奏塞满他们的思绪。
她陡然地有点想哭。
或许这就是青春期玛丽苏病发作,也很想自作多情地分享自己的小屁事儿,让他也怀念,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
和人。
窗外的桂香渐渐馥郁,干涩的鼻尖被微湿的秋风润泽。
桂香织成一层白网笼在她的面前,酥酥麻麻的触感麻痹神经。
她沉湎在秋风的温柔里,以至于错过他的第二次凝视。
-=-=
很快来到第一次月考。
莱东中学考试神速,改卷子也神速。
一天三科,早中晚各一科,学生们写卷子写得手麻老师也改得手麻,经常就是刚刚考完一科,一科的成绩就马上贴在公告栏里。
邬清祀不是很偏科,但也没哪一科突出,这样均衡的情况下成绩不算差,属于中等。
不过非得抬一个好点的,那肯定就只有比较简单的化学,像数学和物理这种玉皇大帝级的学科,她最多就排个后三分之一。
属实有点拉垮。
她趴在桌子上,悲哀地看着卷子上红艳艳的“110”。
盘算着怎么一上高中,自个儿这数学就老母猪剥皮,露骨异常,堪比白骨精。
她快报警了都。
反观边上的某人,数学卷子上全是勾勾,只是因为最后一题格式不太好被扣了三分,前面答题卡像孔雀开屏一样傲娇地写着“147”。
邬清祀饥渴地看着他的卷子,口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出。
这特么简直就是个外星人吧!!!
刚开学那阵邬清祀就听说过班里的两个数学大神,一个黄仁欧一个秦宙,早就在高中开学前把高中阶段的数学全学了,近十年的高考真题也是做了个遍,人高三的在一轮复习时他们早就完成了三轮。
只不过现在,他们复习的是高中的数学奥赛。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数学怪啊。
某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目光像鹰隼一样迅速地定在她的脸上。
邬清祀始料未及,慌乱地把卷子揉到抽屉里。
不过某人还是凭借左眼5.2的视力精准捕捉到她的分数。
“藏什么?”秦宙皱了皱眉,长臂直勾勾地穿过她的上方从桌箱里掏出那张被揉得像每天早上6点30起床后的床单的数学答题卡。
却突然沉默下来。
“……”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是真的。
秦宙什么也没说,拿过手边的红笔迅速地在试卷上对应的题号旁边打勾。
末了,直接拽着她的胳膊过来看卷子。
“错了这么多,为什么不问?嗯?”秦宙挑眉,“留着回家晒红墨水?”
“你说的轻巧。”邬清祀撇了撇嘴,使劲地咬住笔尾,“问谁嘛。”
“问你?”
“废话,当然是问我……”话刚拢到嘴边,便生生地又被噎了回去。
邬清祀睁圆了眼,咬得坑坑洼洼的笔尾瞬间掉落在地。
王,德,发。
您,在,说,什,么?
睨着邬清祀迷茫的眼,秦宙如樱粉的面庞轻轻一挪和她的正脸完美地切空出一个角度,不再正面她。他像英国的老绅士,干巴巴地咳了两声,“我是说。”
“问我们人类。”
“……哦。”
“第一题。”刚才的外星人话题暂时告一段落,秦宙翻开试卷的第一页,“问集合的,已知全集U=R,则正确表示集合M={-1,0,1},N={X|X*2+X=0},叫你选关系的venn图,你为什么选D?”
邬清祀尴尬地狗笑,“看走眼了,我知道M包含N,结果把两个圆圈圈里标的字母看反了才选的D。”
说完邬清祀还补充一句,“我会的。”
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说了秦宙反而一脸迷惑。
邬清祀以为他不信,正要解释那天天气太好阳光太刺眼,自己又是刚午睡起来脑子迷迷糊糊的吧啦吧啦。
结果某人只是哀怨地叹了口气。
顺道从桌箱里抽出一板聚乙烯醇滴眼液,摘了只给她和自己。
“多滴点。”秦宙边滴边说,“洗洗眼睛。”
“……”
说谁辣眼睛呢!哼!
邬清祀敢怒不敢言,怂兮兮地听话,心里却竖起了小人。感动之余又有点被内涵的尴尬,上边的手在揉眼,下面的小人在疯狂□□自己的心眼,身先士卒地告诉她:
长点心吧,邬清祀!
秦宙没再也不为难她,继续把卷子上标红的地方一点一点告诉她,和她分享自己的思路。不过呢数学大佬就是数学大佬,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以前补课的时候补习班的老师只会告诉她这个题怎么做,这一系列的题怎么做,完全不讲原理,死板地沿用教案硬生生地告诉学生们做会这108道题就能考140什么什么的。
但是秦宙不会,秦宙会告诉她为什么……譬如吧最简单的减函数,严格单调减函数是随着自变量的增加因变量减少,证明单调性的方法有很多,可以求导可以通过定义,但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出发都要从概念出发,有时候求导还不那么严密,用概念最简单也最合算,当然啦基本功也要过关,得好好学十字相乘法。
邬清祀嗯嗯地应着,一边听他说,一边好好地抄笔记。
二人贴的紧密,彼此的体香随着风的翻动而相互交换。
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高级沐浴露味道,他也清晰地闻到她少女天生的香味。
粉色的笔杆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摇摆,变换的光影在她脸上交错。
他的眼波伫在她发红的鼻尖,金色的眼底流过一丝琢磨不定的情愫。
很巧的是,她也刚好抬头。
在很久以后的某天,她把自己年少时的漫画日记公开发表。高一时期9月份的第一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幸运。
喜欢一个人却不敢开口,只敢阴悄悄地偷看他任由心跳在发红的耳边加速,他漂亮的桃花眼在你的鼻息之间,他真实的体温,呼吸,眉睫,翕动也都是如此亲密。他没有抗拒你超过安全距离后的尺-度,于是你便害羞地把掉在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脖子以上为数不多最白的肌肤,试图展现自己最好看的一面。
心里啊,还不断变-态地妄想着,不会吧?他不会也刚好喜欢我吧?
一定吧?绝对吧?肯定吧?
却陡然发现,他刚好也在看你。你忍不住笑,咬着嘴唇一直笑。
一切幻想都如此贴近现实时,是何其幸运。
只可惜,这份幸运太过短暂,因为边上某人的突然打断而匆匆中止。
“吃饭去了。”黄仁欧像黑无常一样阴测测地从地上窜出——不过也或许是他来了很久了只是他们没发现——邬清祀专心得要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吓得抖了起来,她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快速地逃开,黄仁欧一脸懵逼。
“我叫秦宙。”
“……嗯。”当然知道啊,不然喊我?
黄仁欧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偏了一眼,正好看见他们之间的卷子。
眯着眼古怪地在二人之间扫了扫,又扫了扫。
邬清祀紧张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最后黄仁欧才拍着秦宙的肩膀,迷惑地问:“第一题那种脑瘫题,你错了?”
“……”
“……”
秦宙没搭腔,只是把手插在裤兜里,笔挺地站了起来,他意味不明地白了眼黄仁欧,向她打了声招呼便缓缓离开。
他像古时的贵族王子,眉宇间都是轩昂,异瞳间充斥着浑然的少年贵胄气,夕阳盘旋在他的项顶,全身都金光熠熠,似乎周围的每一寸空气也都高不可攀。
只是忽然,在快要迈出教室门时,他回了头。
“邬清祀。”秦宙拖腔带调地,“桌箱里有瓶鼻炎膏,昨天买眼药水送的,我用不着。”
“帮我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四:扔哪儿扔哪儿?扔我鼻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