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将脱臼的骨头按回原位,不再想村子的事,祭鱼注意力回到当前情况上。
毋庸置疑,他们已经来到莱茵顿村外。
作为祭品,黑斗篷八成把他们丢到了厄运之主被封印的地方。
“咚——咚——咚……咚。”
钟声传来,响了九下。
随即,不远处哭声响起。
这个声音祭鱼在祭典上听了太久——是祭羊。
洛伊:“要去和他们汇合吗?”
祭鱼摇头,向远离哭声的方向摸索。
或许和深渊环境相似,黑暗中,他竟莫名放松下来。
只是,这黑暗未免太彻底了,如同盲人视角,一丝光亮都没有。
伸手摸了摸近处,有一段墙体。
“墙壁很细腻……”祭鱼触碰到墙上异物,顺着边框摸索:“挂画,我们在室内。”
沿着墙壁行走,地图在心中默默勾勒。
这是一条城堡的走廊。
左侧是挂着油画的石墙,右侧每一扇房间的门都被锁住,迫使人只能向前或向后走。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祭鱼双脚都隐隐作痛时,远远又传来幽冷的钟声,尾音尖锐得像骨头与玻璃摩擦。
“咚——咚——咚……咚。”
依旧是九下。
祭鱼不认为是自己记错或单纯钟坏了。
空间和时间此刻失去意义,他索性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垂眸问洛伊:“关于亡灵,你了解多少?”
“活尸的灵魂困在尸体里,□□磨损殆尽时,灵魂也会散去。但亡灵不同——”
“——亡灵以纯粹的灵魂状态存在,几乎称得上永生。”
洛伊唏嘘:“所以才会触犯世界禁忌,唯一的成功者也被主神封印。”
和祭鱼知道的差不多,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突然,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祭鱼立刻侧身藏进立柱和墙壁的空隙间,屏住呼吸。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逐渐靠近,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
直到动静彻底消失,祭鱼才从藏身处出来。这股气息熟悉极了,他想起:“村长身上也有这股臭味。”
多年来的种种调查浮现在眼前,洛伊和祭鱼几乎同时道:“活尸。”
如果这果真是封印亡灵的城堡,有活尸游荡并不违和。
罗矣不再继续询问。
祭鱼的躯壳太过孱弱了,体力不支前,必需找到安全的地方。
“咳!”
正要继续前进,刺痒感从肺部冲到喉口,忍不住扶着墙咳嗽起来,等祭鱼回过神,已经满手黏腻的血液。
“那是什么?”
一道童声冷不丁从身后飘来,没有一丝前兆,未被提前察觉。
寒毛竖起,意识到异常,祭鱼想都没想,果断逃离声音源。
洛伊:“不对!罗矣,你快停下!”
祭鱼也反应过来,嘴唇微动,惊讶:“神明候选者?”
感应不会出错,那个突然出声的男孩竟是神明候选者!
巧合的……诡异。
男孩声音在近处又一次响起,显得小心翼翼:“请问那是什么?”
祭鱼缓缓开口:“你……”
“哒、哒、哒、哒——”
手杖规律敲击瓷砖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对面的孩子是个盲人。
很快,祭鱼带着血迹的手被人握住。
对方自然沾染了祭鱼的血液,他猛地松开手,惊呼:“嘶——好烫!”
烫……对方被祭鱼的血烫到了?
男孩声音委屈:“你刚刚烫到我了。”
“……对不起。”祭鱼诚恳道。
不能被神明候选者厌恶。
就算他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某种阴谋,罗矣也不可能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
微微俯身,祭鱼自然地询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有犹豫:“父亲说我叫泰伦。”
“父亲说?”
一片黑暗中,泰伦点点头,不好意思:“因为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住在这里?”祭鱼试探。
“当然,这是我的家。”泰伦莫名其妙,又恍然:“你是今天新来的佣人吗?”
“是。”祭鱼顺势说。
如此一来,泰伦身份就排除被丢进来的祭品,更可能原本就在城堡生活。
洛伊:“若城堡是封印亡灵之处,居住在这的泰伦难道就是厄运之主?”
被主神封印的亡灵居然是可能继承主神的神位?
太荒谬了。
没有武断下结论,祭鱼道:“不一定。”
毕竟,对于这栋无光城堡,他没有任何情报。
……
听到祭鱼的回答,泰伦松懈下来:“果然是这样。”他小声嘀咕:“难怪和我说话。”
他仰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祭鱼。”罗矣没有隐瞒。
“祭鱼。”泰伦道:“好奇怪的名字……啊,对不起,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懊恼:“我太久没和人交流了。”
“城堡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走了。”泰伦摇头:“父亲说他们辞职了,还有一小部分……我不清楚他们在哪。”
直觉告诉祭鱼没那么简单,毕竟这可能是封印亡灵的地方。
阴冷的空气透过缝隙侵入室内,只披着一件白布,祭鱼终于感受到凉意,瑟缩了一下。
泰伦很敏锐:“祭鱼,你冷吗?”
“嗯。”祭鱼:“这里很冷,也没有灯。”
泰伦轻叹一声:“我看不见,所以他们没点灯吧。”
说完,男孩走近,递来一方绢布:“擦一擦,你手上有温度很高的液体,被烫伤就不好了。”
泰伦没有认出血液?
祭鱼不信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谢谢。”
接过手绢擦拭干净,正要返还,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泰伦握住祭鱼的手,笃定:“你穿得很少。”
他顿了顿:“我领你去宿舍,那里有佣人的备用制服,布料很厚。”
洛伊冒出来:“你确定要和他走?万一他别有用心,你可没抵抗的手段。”
祭鱼摇头。
激怒不知底细的泰伦更危险,左右现在被困在走廊,不如随他试试。
“啊——”
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划破黑暗,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慎人极了。
是祭牛的声音!
洛伊:“这里果然很不对劲。”
忽略冷风中夹杂的隐约腥气,祭鱼定神,装作好奇,询问:“发生什么了?”
泰伦反应平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这样的声音,或许是谁摔倒了?”
祭鱼敏锐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
“嗯。”泰伦感慨:“说起来,今天好漫长啊……”
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祭鱼心中升起猜测——隔一段时间就响起的尖叫声,会不会源于每次被献祭的祭品们?
他们遭遇了什么?
“……少爷。”祭鱼试探:“在这里生活,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哒——哒——哒——哒——”
泰伦的手杖敲击着地面,思索怎么开口。
良久,他轻声说:“离父亲的工作室远一些。”
“每次走进工作室的佣人,最后都辞职离开了,也许……父亲不喜欢有人闯入。”
“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这些年父亲基本一直呆在工作室里,有时……行为偏激,请谅解。”
泰伦记忆中,父子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天生失明的他甚至想象不到父亲的模样。
很多次他都想拉开那扇门,和父亲诉说自己的思念与委屈,但他不敢。
他怕最后一丝亲情的谎言也被戳破。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
“到了!”泰伦伸出手,摸到墙壁上的凹陷:“就是这里。”
他熟练拨开灯罩,点燃了油灯:“灯亮了,现在能看清楚了吗?”
泰伦带祭鱼离开了没有尽头的走廊。
然而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洛伊:“别怀疑,你没有失明。视野接收不到光,或许是城堡的‘规则’。”
祭鱼没有回答泰伦,不动声色:“少爷,就是这里吗?”
“嗯。”泰伦扶着手杖,轻轻一推,面前的门开了,他似乎微笑着,但很勉强:“去换衣服吧,我……我先走了。”
肉眼可见的沮丧。
想起泰伦之前说过“很久没与人交流”,祭鱼理解他想要陪伴。
更何况,怎么能轻易放走神明候选者呢。
正要找个借口继续一起行动,熟悉的活尸气息再次传来,越来越近。
祭鱼迅速将泰伦拉进屋中,反锁木门。
泰伦在状况外:“怎、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活尸已经在门外停下,暴躁的砸门声伴随丧失理智的嘶吼拉扯着两人的耳膜,仿佛野兽嚎叫。
是没有保留人格的劣质活尸,转化程度甚至比不上莱茵顿的村长。
泰伦吓得跌坐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语气颤抖:“这声音是厨房的清洁工,他怎么了?”
泰伦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祭鱼右手不自觉抚摸着左臂,估算一下时间,他缓缓走到门后,问泰伦:“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怎么可能会见过。”泰伦握紧手杖,努力保持冷静:“这是狂犬病?狂躁症?”
“啪!”
木板裂开的声音骤然响起,门板破碎,活尸闯进来了!
下一秒。
“噗呲。”
祭鱼不急不慢抽出从后方贯穿活尸“心脏”的尖刺。
洛伊收起吃瓜的表情,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改造祭鱼左手臂骨骼的?”
共享记忆的洛伊竟没发现。
罗矣不想多解释:“之前。”
刚刚祭鱼找准活尸的要害,一击毙命。闯入者重新变回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泰伦走近时,听见新来的佣人念念有词:“……粗糙的制作工艺,这具‘活尸’并不完整,怪不得这么容易散架,是初学者吗……”
“活尸?”泰伦恍惚一瞬,又恢复正常:“祭鱼,你……杀.人了?”
“嗯。”
泰伦没有鲁莽叫喊,他看出事情不简单,没有再质问其他,冷静道:“这是什么东西?”
祭鱼实话实说:“活尸,一种被复活的、会动的尸体——”
“现在,游荡在城堡里,不止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