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谨言啼笑皆非:“哥们,天儿也挺好的,别跟我这耗着了行吗?”他把暂停营业的牌子转过来冲着门外,给了个“请”的手势:“出了我这门儿左转,好几个饭馆儿,想吃哪家都行!”
“不去!”一说让他从这屋出去,那人急了,手死死扒在柜台上,那力道,薅都薅不下来。
莫谨言捏了两下眉心,他现在心情不错,虽然跟这傻子耗了半天一条串儿没卖出去,但那大哥给他兜底儿了,后面半个月他能过得挺滋润,所以丑话说出来也温和:“我说...咱俩是以前有过儿吗?你非得这么缠着我?!”
他想了想,又说:“我这店也开了五年了,您要是同行过来给我添乱的,那就换个招儿,别这么下作,我还做生意呢!”
那人听了这话,讪讪松了手,委屈巴巴地看着莫谨言:“那...你到底要不要我的核桃?”
得,又转回去了!
四目相撞,莫谨言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午饭还没吃呢,人耗得起,肚子耗不起。他想放弃抵抗了:“行,你那核桃留下吧!我要了...”
“真的???”
“真的,给我吧!”
那人美翻了,高抬着腿扑腾过来,又一次从领口把手伸进去掏,核桃递到莫谨言手里的时候还暖乎乎的,带着体温,“要...好好盘,不能给别人摸!”
莫谨言觉得以他的年纪,这世上荒唐的事他还会经历很多,但这人绝对会处在他众多次无言以对里的最顶端:“还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那不送了!”
“没...”
“哐当——”莫谨言一个反手推上了门板,把那人挡在了外边。
这世界,终是安静了...
那人出去以后愣了几分钟,用来消化刚才他俩之间的对话,他刚把自己的核桃给出去,里面那个就把他撵走了?!
莫谨言三两步蹿上楼,厨房里一股茶叶蛋的香气,此刻外面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刀还没落在案板上,楼下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是砸门,不是敲门!刚才被撵出去那人疯了似的捶门,店里的几块玻璃都跟着震颤,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地震了。
“要干什么?你疯了?!我这门新换的,砸坏了你...”
“你是渣...渣男!”那人怒目圆瞪,两颗玻璃珠子里淬足了火气。
“你说...啥???”
真特娘的无语了!
那破核桃他也收了,大不了算寄存在这的,所有要求他都满足了,真不明白这彪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还被骂了?!名头还是“渣男”!!!
“你...”莫谨言看他那怒中带着怨气的样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他在脑袋里把所有可能都过了一遍,甚至包括,这人是不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他可能替别人在承受这份“骂名”。
“为啥把我关外面?!”
“.....”
“你连核桃都收了,是不是想抵赖?!”
“抵赖???那核桃不是你要白给我...”
“渣男,你昨晚摸了我...现在就想不要我!”
“哎——你别胡说啊!我可是正经人!”
那人已经理不直但气很壮地上升到了名誉问题。
别的不说,莫谨言在感情方面没说的,不光专一,还洁癖,更不会吃完不认账,人生当中唯二的两次感情经历虽然谈不上美好,但他绝对是问心无愧,连暧昧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而且他自己就是被劈了腿的那个,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巴?!
“昨晚...在宇澜小区,总之...你得对我负责!”
“什...什么小区???”
已经具体到时间地点了,莫谨言觉得他必须要很精准地为自己的名誉进行一次全面深度的澄清:“大兄弟,你真认错人了,昨晚我根本就没...”
后半句话卡壳了!
宇澜小区???那不是老徐他家!
那人看莫谨言卡壳了,抓准时机钻进来,两手一插兜,直接蹦到柜台上坐着,两条腿挺长,但柜台太高,够不到地面,于是他就那么晃悠着两条腿,啐了莫谨言一口:“渣男!看你还敢赖!”
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荒唐过。
莫谨言看着那双摆动的腿,脑子嗡嗡响,但是这响声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替代,肚子里那个钟又到点了,几声肠鸣把他的耐性削下去不少。这响声好像还人传人,那边晃腿的人肚子里子也开始唱起来,声音还挺大。
到饭点了,几相权衡之下,他本着吃人东西就应该知道自己手短的原则,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那双摆动着的细腿登时停了,刚才还沉浸在被负心汉抛弃戏码里的人突然蹿下来,两眼放光,几乎是撞到莫谨言身上,大喊着:“饿!”
莫谨言觉得他一定是昨晚脑子浇进水了,要不然怎么会跟个自来熟的彪子耗了一中午,现在还要跟他凑成饭搭子!
不要紧,他今天赚了不少,大货小货都没少走,想到这他看那人也顺眼了些,这傻子虽然一毛不舍得拔,但倒是挺旺他。
莫谨言中午准备炸些牛肉饼,再煮点热汤手撕面,最后再往碗里放上两个茶叶蛋,这一餐可是他昨晚就计划好的,现在多了个蹭吃的,材料也够用,平时他也总会余出秦岭的量,就是不知道这个彪子吃东西有没有忌口!
算了,忌屁口,白吃白喝的也敢不要脸的说自己忌口?!
牛肉馅里掺进了点猪肉末,炸出来的饼子外酥里嫩,煎到两面焦黄的时候再加小半碗水一焖。那边焖肉饼的时候,旁边的锅开始煮手撕面,用小葱炝锅,肉丝提香,出锅的时候再撒点白胡椒粉,扒两个茶叶蛋,完美!
他这边忙得一脑袋汗,那人杵在厨房门口,抄着手,口水都流到了前襟儿,眼睛像狼一样盯着锅里的肉,莫谨言回头嗤他一句饿死鬼托生的,他又变成了乞食的狗,眼框里湿漉漉的,那两颗黑玻璃珠更晶莹了。
“咱俩先说好啊...”他把一盘子肉饼递给那人,随手拽了张手纸递过去给他擦口水:“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坏人,认识一场,就当交个朋友,我这人做饭还凑合,你吃完就赶紧回吧!晚了你妈该惦记了!”
“哎——别用手抓,烫!”那人被打了手,也不恼,反而把盘子端到心口,捧宝贝似的:“我不回,没家,也没妈!”
“啊??”
没有家,也没有妈?!那是...孤儿?莫谨言看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痛苦的颜色,但戳人心的话他还是问不出口。这世上没家的多了去了,也不是谁都像他这么幸运,能被小叔那样的人捡回去养。
面条开锅了,他脑袋里的乱麻捋到了个线头,一边盛面一边问他:“那你平时住哪啊?”
没有家,总不能睡大马路吧,这么问不失礼貌,还能套出来点东西。
“住山上!”
哦,山里孩子,难怪了!
这么说就都解释通了,他看过一个关于山里孩子的纪录片,讲了个父母离异的小孩,爹在外头打工,妈也丢下他不管。饿了就捡邻居的剩饭吃,也有好心的邻居会时不时照顾一两顿,温饱可以靠施舍,但那孩子在村口等着爸妈回家的眼神,他一直忘不了。
他还记得那纪录片是跟小叔一起看的,当时小叔还把他搂到怀里安慰,小叔跟他说:“不是有了爸妈才叫有家,你有小叔,小叔有你,我们也是一个家!”
林沛谨身材瘦瘦小小的,抱着比他还高出几厘米的莫谨言有点困难,单薄的肩膀孱弱的臂艰难地环出一个圈,但莫谨言知道,那是这世上最暖的怀抱。
往事回忆起来都是带着热乎气儿的,他现在也可以温暖别人了,于是他给这个“山里孩子”盛了满满一大碗手撕面,肉丝铺顶,还剥了五个茶叶蛋,碗装满了,他单手都拿不起来。
只要吃完了你赶紧走,哥哥我今天就暖死你!
“是不有点多了?”
“不多!”
“吃不了就剩下,别勉强哈!”
“剩不下!”
这个彪子!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无声细品,莫谨言吃相算不上多文雅,但咀嚼都是静悄悄的。可那人不是,嗦面的声音恨不得让楼下的人都听见,肉饼外酥里嫩,他米粒似的牙一咬就是小半个,腮帮子揣得鼓鼓的再嗦一口面。莫谨言看着他吃,心里逐渐开始没底。
在这条街上,莫谨言第一次的震撼,来自秦岭。这第二次的震撼,就是对面这个彪子给的,他不仅吃掉了自己的那一碗面,莫谨言碗里剩下的半碗汤也没放过。
那人把碗里最后一个茶叶蛋一口塞到嘴里,看着那半碗汤,抿了抿嘴说:“这个...你还吃吗?”
莫谨言震惊道:“你不够???”
他面露羞怯:“不咋够...”
桌上有个空盘子,二十分钟以前那里摆了十三个硕大的牛肉饼,十八寸的椭圆形大盘,全装满了,可以想象出这份“硕大”。
莫谨言坐不住了,这不是吃冤家呢嘛?!
他指了指空盘,假意关心道:“这个吃多了不消化的...”
“嗯...那你碗里的还吃吗?”
“......”
十二个肉饼,一斤六两的面条,还有五个茶叶蛋,就连莫谨言那个中号面碗里的汤都喝净了。
莫谨言沉默了,这人长相也算是俊雅,要是再架上个金丝眼镜,立在那就是一道风景线,但是这个食量实在是骇人,这要是在大山里,饿了不得直接薅树皮啃啊!
那人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肚子,刚才的震惊逐渐在被店里洋溢的温馨气氛消解,但是那个彪子总是要到温情的时候就“扭转”一下局面。
旁人饭后的拍打是为了加速肠胃蠕动,促进消化,那这人的拍打就不是促进而是直接“消化”了。
他咂摸了几下嘴里的滋味,突然问:“那个圆圆的...还有吧?”说完还很不好意思似的挠挠自己的下巴:“你煮的时候我看见了,好多呢...”
“......”
莫谨言十成十地肯定,百分百地确定他说的是碗里的茶叶蛋,他已经吃了五个了,还要?!
更让他汗毛直竖的是今早起锅的时候店里还没开门,他刚才扒鸡蛋的时候也根本没给这人看过盆里的底数,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还说“你煮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煮”就把观看的时间拉回到昨晚了,可他煮鸡蛋的时候,屋里就他自己一个喘气儿的,这人又是怎么看见的?!
他有点头皮发麻...
“你昨晚...”
“哦...我昨晚就在窗户外面,看你煮了一大锅呢!”
“......”
昨晚外面电闪接着雷鸣,就差下点雹子助兴了,而且他这厨房在小店楼上,昨晚那阵仗,别说人了,就连个头小的鸟都禁不住。
“我这是二楼...你,怎么看见?”
他这店周围没有树可以攀爬,对面楼也离这八百丈远。
那人突然靠近,几乎是含着他耳尖说了一句:“嘿嘿,我以前是长在树上的,不怕高!”
奶奶的!这是精神病又害了妄想症了?!
“你...好好说话!”
“哦,我是长在古树上的!可不是那种嫁接的喔!将近二十米呢...嘿嘿嘿...”
莫谨言深吸了一口厨房里残存的油烟味,补充一些脚踏大地的真实感,虽然这不是个正常人,但他还是要把有些问题说清楚,比如骂他是“渣男”这件事儿,于是他又问:“你说我昨晚我...摸...摸你了?”那字儿一出口,他臊得脸都红了:“我怎么摸的你?”
“就在那个老头家...你...盘我了!”那人脸又红了,眼睛垂下来盯刮着碗沿儿。
“.....”
知道他不正常,可莫谨言也不是吃素的,有病也不能这么欺负正常人啊,这次是彪子杠上了虎子,他可不想再挤这管牙膏了,费劲!于是直接问:“我盘你了?你那意思,你是那核桃?还我盘你!”
“知道还问...讨不讨厌!”他咬着嘴唇瞪他。
“艹...”文雅的莫老板忍不住爆了粗。
“怎么骂人呢?!”
“哥们,有病就去治,别跟这神神叨叨的糊弄人!”
“你才有病呢!”他佯装着生气,蹭到厨房门口,踮脚抻脖,往放鸡蛋的小盆里瞅:“你要是再给我几个那个圆圆的,我就不跟你计较,我可是好核桃!”
真特娘的是小到捅屁股——开了眼了!
“得!哥们,吃饱喝足了吧!自己玩去,我还得卖货呢!”
“等一下——”那人蹿过来扥住他胳膊。
“又干什么?”
“别说话!看我的眼睛...”那人正对着他,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核桃:“今晚煮茶叶蛋吗小言?”
莫谨言:“煮你妹!”
核桃:“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