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谨言被迫保持和他对视的姿势，大概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两个人在残余的饭菜香气里大眼瞪大眼地互相凝视，气氛异常诡异，可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见了吧！我的眼睛！”那人微微眯着眼，有那么一点欲擒故纵的油腻。

“.....”

那双眼睛好好的，还是黑黑亮亮。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那个小核桃！”

莫谨言觉得开店这些年，他的容忍度逐渐拔上了新高度，见过来取经的，说自己从东土大唐而来；见过来赊账的，说自己是太白金星转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是个“核桃”！

那人还补充道：“我是门头沟元宝，你搜搜，网上卖得可贵呢！”

两人一个话痨，一个沉默，莫谨言看着那个彪子声情并茂地叙述他了不得的身世，他只觉得这个房间无比聒噪。

“哦...核桃，门头沟，还特么元宝？真特么——是个傻B.....”

文雅的莫老板今天第二次爆粗！

“哎？！说了不要骂人！长老说了，骂人的都不是好核桃！不对，都不是好人！”

“呦呵，那你还懂挺多，知道是骂人的词儿！”

他看谨慎地看了莫谨言一眼，又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是核桃这个事实，但这不怪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见到妖...见到神仙的！”

两方一个觉得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觉得对方早已被自己狠狠征服...

一定是厨房的温度升高了，要不然他怎么有股子想要挥拳头的躁动，他随手一摸，兜里就是那对核桃，这就找到了发泄口。

“我挺喜欢旁边这个小屋的，以后我睡这里就可以，你要是也喜欢这里，可以跟我一起睡！”

“刚才吃的那个是什么呀？以后我可以每天吃那个吗？”

“你一个人住正好，人多吃的该不够分了！”

那个彪子嘴就没闲下来过，莫谨言必须得使个大劲儿才能把这口气撒出去！

他把核桃掏出来，平静地走到窗边，对着还在厨房门口滔滔不绝的彪子说：“来，你过来！”

那人很是激动，这番滔滔不绝终于有了成效，高抬着腿甩着大臂跃过去：“我来喽~”

“去，领着你那俩核桃，哪来的回——哪去！”莫谨言抡起胳膊，把两个核桃扔出窗外。

那人愣了！眼珠子差点跟着那两个核桃一起飞出去。

两只核桃没有同时落地，其中一个核桃磕在了花坛边的石砖上，咕噜噜滚了几下，又掉到了花坛边，另一只直接栽进了花坛的软泥和鲜草里。

“你扔我？！凭什么扔我！！你就是个大渣男！！！”

“你大爷我就扔了，让你蹭一顿饭还没完没了了，装神弄鬼的，挺大个人了干点什么不...”

他话没说完，后面几字被他张大的嘴吞回去了，眼瞅着那人脑门那红了一块，几秒钟以后，顺着额角的位置开始有鲜红的液体淌下来。

那人抬起手一抹，抹花了，血糊了半边脸。眼睛倒还是黑白分明，莫谨言能看出那眼神里的一股野气，甚至还有仇气。

莫谨言呼吸略微急促起来，说话也不太利索：“你头...流血了。”

那人攥着拳头喘粗气，莫谨言刚才扔核桃的气势被吓散了，全身的肌肉都跟着绷起来：“你...我可没碰你啊，还有我那吃的都是干净的...”

“哎——你干啥去啊？”

那人不理他，一步一厥地往花坛走。

这人别是有什么疾病，要讹他吧！完了，这是厨房，没有监控，这要是说不清可怎么好？！现在这些欺诈讹人的团队都这么专业了，这要真讹上他，他这小店还不交代了！！

不行，他也得跟下去瞅瞅，真要是团伙作案，他也得叫人。这条街上他基本都熟悉，一个电话，也能摇来不少人。

他壮着胆子，远远地立在花坛对面，不往前凑。

那人先把掉在花坛外边的那个核桃捡起来，又在花坛边猫腰扒拉了几下，把另一只找出来，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就钉在了莫谨言身上，他沉着嗓子说：“你过来！”

这话是莫谨言几分钟以前刚说过的...

这话像带着蛊，莫谨言的腿不由自主往花坛边移，就听那人声音又沉了几个度：“你把我这磕坏了！”

他脸上的血还没干，发梢上还坠着颗血珠子。顺着他的话看手里的核桃，有一支在虚尖儿那磕掉了一小块。

那人等半天看莫谨言没反应，抓过来他的手就把核桃塞进去，“摔坏了，你得给我摸摸。”

莫谨言脑子宕住了，那傻子说这核桃就是他自己？！所以核桃磕坏了，他脑袋也跟着流血？？？

他现在脑子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那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他握住手里的两个核桃，手指微微发抖，尽量攥紧了，慢慢在手心转了一圈。

两个核桃互相剐蹭，发出脆生的轻响，他明显感觉到手里的核桃随着自己的动作也在相互靠拢。

莫谨言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手心也开始渗汗，他一出汗，那核桃变化更明显，那只受伤的核桃开始往他手心的地方蹭。

他感觉到了，这下彻底疯了，连大气都喘不出来了...

手上控制不了，眼睛还是自由的，他抬头看眼前的人，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人头上的伤口被头发遮住了，有一缕阳光爬到那人额角的位置，刚才还在渗血的地方，随着莫谨言手上的动作逐渐愈合，愈合的时候好像有点痒，那人用指尖随意抓了两下额头。

和伤口一起变化的，还有瞳仁，从最开始的黑色开始变得血红，瓦西料里纯正的牛血红！！！

莫谨言的瞳孔也随着那双变色的眼睛逐渐放大，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现在信了吧，我就是核桃妖...仙，是核桃仙，你把我摔坏了，在我包浆之前，你得养着我！”

“见鬼了！...你.....”莫谨言已经吓得说不出来整句的了。

“都说了不是鬼，也不是妖，是仙，核桃仙！”

一阵细沙被扬起来，莫谨言扔了核桃，失控地狂飙进店里。店门“咚”的一下关死，他的身体开始抵着门打摆子。

店里的钟到整点的时候响了一下，他的心脏蹦到了嗓子眼儿，被弓惊了的鸟儿似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是极大的刺激。钟摆晃动的幅度逐渐减弱，屋里又静下来。几秒钟后，他听见自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慢慢抬头，先从楼梯缝隙里寻到一片衣角，米白色的素绉丝。

刚才那个怪物端着装茶叶蛋的大盆，站在楼梯上，一脸的埋怨。

“干嘛又扔我？我现在要闹了！！这一盆都得归我！！”

四十几个鸡蛋装了满满一盆，他虽然看起来瘦削单薄，但是端起来一点都不费劲，莫谨言看着他靠近，心跳一点点变速，他可不管这东西是妖还是仙，总之他不是人。而且这祖宗脑袋上的头破血流可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心里越虚，心跳越快，就在大钢盆快到他眼前的时候，莫谨言眼前一黑，身子一滑，直接厥过去了。

核桃眼疾手快上去把人扶住了，但是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盆，莫谨言在他过来扶的时候还是有意识的，他用最后的意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大仙哥...我错了...”

核桃搂着他，手箍在他那把细腰上，看他身子软绵绵地塌下去，挂在自己肩膀，眉头一皱，“那我到底能不能吃啊？你倒是说啊！”

有人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可有的核桃却始终惦记着盆里的茶叶蛋。

那个把人吓晕了的死核桃把莫谨言放到卧室的大床上，窗帘掀开了最外面的一层，只剩下内里的薄纱，太阳光被这层纱帐一过滤，整个卧室都是暖融融的。

他抱着盆在店里溜了一圈，觉得除了有吃的那屋，这个有床的屋也挺舒坦，就也跟着在这屋呆着，他讲文明懂礼貌，在山上长老教训过，他要等莫谨言醒了，打好声招呼再干掉那一盆圆滚滚。

莫老板的小店过了午休没开门，下午还真就有不少过来逛的客人，其中就包括中午买串的那位大哥。

核桃听见有人“咣咣咣”地敲门，觉得烦又放心不下那盆鸡蛋，万一这人醒了把他看着的这一盆吃了可怎么办，于是只能等门外的人自己走了才快速地摸出去看一眼，但手里的盆始终没放下。

回来他就抱着大盆坐在床边，他是爱吃，但他们核桃觉得人类贪婪而且不爱守规矩，他要用这事儿给莫谨言这个人类做一个表率，证明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好核桃，以便日后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坐着坐着，他又开始畅想，等他把莫谨言带回山上就好了，到时候天天让他给自己做吃的，就他一个人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会给莫谨言盖一个大屋，像他现在的寝殿那么大的屋，他每天就在那屋门口守着，谁也不让进。

一想到这他就自己咧着嘴笑，还时不时看一眼手里的盆。

莫谨言昏过去之后倒是很老实，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均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睡着了。

核桃看着看着就凑近了些，后来贴得太近了，觉得手里的盆碍事儿，就不情愿地把盆放在床头的小柜上，放完又贴回来，眼睛顺着莫谨言的头发走到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到嘴巴上。

莫谨言的唇形很漂亮，轮廓清晰，两个嘴角还微微上扬，一张透白的脸把两瓣唇衬得像擦了胭脂一样。

核桃想到了他们山上常开的一种俏粉色的花瓣，他经常薅一支缀满花瓣的树杈攥在手里，一边满山溜达一边撸上面的花瓣吃，有时候一撸一大把，一口塞进嘴里，花汁一点一点被牙齿碾出来，比蜜还甜。

莫谨言轻微转了转身，变成侧躺着，那核桃也跟着侧过脑袋，后来脖子挺累了，索性也跟着侧过身躺下，和莫谨言脸对着脸。

核桃就这么看着他，直到暮色爬到床沿，红霞映上了眼前人的脸，他又贴近了些，近到能看清莫谨言脸上的绒毛，刚才停在嘴上的眼又游回到莫谨言的眼睛上，莫谨言闭着眼，上下睫毛落在一起叠出了两把小扇子。

怎么还不醒？

他越看越觉得那两把小扇子太碍事儿，就想上手薅，薅一下，没掉，再一揪，拽掉了两根。还想伸手薅，那边被扯疼了，眼皮轻跳了几下，微微转醒。

晕过去那个先是感觉到眼皮疼，随后一阵阵热气呼到自己脸上，痒痒的，他下意识睁开眼，和同样侧躺着的核桃四目相碰。

“你醒啦？”核桃看见身边的人睁眼了，兴奋得贴上来，脸对脸他也不觉得尴尬。

刚睁开眼睛，看东西有些朦胧，但莫谨言宁愿自己现在是个瞎眼的，看不见也就不会有恐惧。脑袋里刮完几波风暴，眼神勉强维持了几秒钟的淡定，莫谨言打算不动声色地转过去，最起码不要直面恐惧。

他轻微动动身体，打算转身，但他想得美不如那边动得快，他被一只手压着肩膀按住了，还想挣一挣试试，哪知道那边力气还挺大。

“你到底醒没醒啊？还睡呀？”核桃急了，能不急嘛！为了这一盆儿，他等了一下午了。

莫谨言的脑子里此时有两条线路在拉扯，一条是舍命死磕，另一条是舍财保命！

他眼睛扫了一下那人的脑门，伤口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但隐隐地能看见凝固的血块。

一只手，慢慢爬上了那核桃的手腕子，莫谨言现在没什么力气，那手搭上去软绵绵的，因为害怕，声音也是哑的，他说：“哥，我这店二楼有个小库房...”

舍不得孩子，没法把狼送走！

“库房的保险柜里有几块好料，有两块绿松都是高瓷高蓝无铁线，还有一块大点的老油绿，是...是我最喜欢的，南红...”他又想到了刚才这人眼珠里那抹血红色，上窜下跳的心就卡在了嗓子眼，一说话就结巴：“南红...也是我一年前，留的瓦西料，八十多克的...牛...牛血红，那保险柜最底下还有一串沉香一零八和三条小叶紫檀手持，我都...”他想说我都给你，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嚼碎了牙挤出一句：“哥，你随便挑...”

“刚才的事儿....不好意思了哥，您大哥不计小弟过...”

核桃看看那只手，又看看那张一开一合说话的嘴，很迷茫，这人醒了怎么净挑些他听不懂的说。

莫谨言看他没反应，更紧张了，他脑补了一系列怪物下山吃人的故事，生生把自己补到了悬崖边上，他决定跳下去，搏一条生路，“大仙哥...”

他不知道这大仙的年纪，但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里神仙妖怪都是几百几千岁的，于是他想了想，在称呼上又进了一层：“大仙祖...祖宗，我真不是故意摔你的....我以后绝对...绝对好吃好喝供着您！”

大仙？！这下那人可高兴了，嘿嘿一乐，米粒一样的小白牙泛着釉光，仔细听，里面核桃仁乐得都晃荡了。他被叫“大仙”，他一个妖怪被人这么往天上捧，还要给他“好吃好喝”，这趟下山可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核桃：“小言，我这里磕坏了，给我摸摸！”

莫谨言：“你他奶奶的把裤子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