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用眼睛送着他的后背,心里头隐隐地开始期待明天中午那一顿,莫谨言自己都不知道这秦大哥靠着跟他斗嘴犯贫,不显山不露水地盘算他好些个日子了,那点心思一天天被他盘得圆润饱满,该是时候好好挂瓷儿包浆,油亮亮的往台面上摊一摊了。
但他又不敢太露骨地拿出来晾,他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莫谨言表面上性子温和,软心软肠的样子,可骨子里犟得很,真弄急了老死不相往来都有可能。但他还就喜欢莫老板身上这股子劲儿,喜欢你就撒开欢儿哄你怜惜你,瞧不上你连白眼珠都不愿意翻给你,他平时没事儿就呛他,他也不生气。要么就笑呵呵地给他看那两把小钩子,把人心都勾走了,要么就跟着也呛你几句,但都不噎人,有时候面上呛着你,里面还是向着你,这谁能受得了?!
秦岭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多宝串,莫老板送的,现在够不着人,只当是拿手串借代一下,续点血。
对于给点吃喝就雇来个得力帮手,莫谨言心里是感激的,人家不画画的时间本可以用来找找灵感,松松筋骨,可自从俩人熟了,这时间全交代给他那些珠子了,心里过意不去,可秦岭又不缺钱,所以莫老板当初送这手串还真是废了好一番心思。
秦岭一直对卖出去那幅画感情特殊,他印象里那画上好像一有大片茂密的林子,林子尽处是一片蓝湖,湖里还盛着钩子似的月亮,美倒是挺美,但秦大画家笔一挥,好看的多了去了,那么在意,看来是这景儿是有些个特殊意义。
莫老板攒了小半年的珠子,最后用碧玉、蓝欧还有翡翠串出来一条多宝手串。
碧玉挑出来深浅层次不一的圆珠,仿出画上成片的林子,蓝欧留下火彩极佳的原石,拟成湖上面粼粼的波光,顶珠的位置用了无色翡翠,放阳光底下还能渐变出些荧光的效果,戴在手上有了肤色做底,就跟那画上的银钩月一模一样。
手串送到秦岭手里的时候他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口炼乳小馒头。莫老板把绒布盒打开,里面东西亮出来,献宝一样。
那时候他心里喜欢得还是“直溜的”莫老板,逮着机会就往死里吃喝莫老板的东西,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圈占,但莫谨言这人就像强盗一样把你逼得兵荒马乱,你以为找到捷径了,其实是又一条绝路,逼着你想要不顾一切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秦岭眼珠在那条串子上溜了一圈,胃里一阵一阵搅着痉挛,他嘴上没给回应,但嘴里的炸馒头却被嚼得咔嚓作响,囫囵个咽下去,强忍着甩了一句:“下次多刷点炼乳,抠死了!
秦大画家绘画路数多变、配色丰富大胆,但是为人画风始终不变,说话不是噎死你,就是致力于噎死你。
莫老板在心里白眼翻上了天,嘴上还是客气着:“你瞅瞅,这配色眼熟吗?”
“熟!你配的都一样砢碜!”
今天不该往这馒头上刷炼乳,就应该淋上几层辣椒油,让他嘴毒,辣死个贪吃的!
嘴上嫌弃的秦画家,在莫谨言离开以后,反复洗了几遍手才肯去抓盒子里的手串,喜欢嘛?那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了,要不是这条街上他只跟莫老板相熟,他就要擎着手串挨个店走一波了,
莫谨言都拐进岔道里了,秦岭才把自己那双杏核眼收回来,迈着四方步回店里,手机提醒这时候响了,显示两大字:上山!
姥姥的!明天是上山画画的日子,他还怎么跟莫老板一边吃着茶叶蛋一边斗嘴皮子诉衷肠!
艺术家想谈个恋爱还得看日子,算岔了时间是真耽误事儿。
另一头,秦岭嘴里那个“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老徐,这回是真得了宝贝。他早起晨练的时候,在广场舞小分队经常驻扎的那根电线杆子底下捡着一对小核桃,老徐虽然玩核桃时间挺长,但无奈那核桃品种实在太多,更新换代又着实太快,一时半会儿还真叫不上来名儿。
老徐这边半个身子伏在桌子沿儿,盯着核桃痴痴地看,那边莫谨言自己开门进了屋,看老徐眼睛都打直了,他撂下手里的吃喝也过来跟着看...
且看这把老徐稀罕得五迷三道的小核桃——矮桩大肚,四面蟾型,两个底脐更是相似度奇高。台灯的暖光笼着一对核桃,核桃表皮微微发亮,这还是正宗的油蜡皮!一看就知道上手之后走色特别快。
核桃是挺精彩,但老徐不认识,莫谨言更不认识,两人大眼小眼这么瞪一会儿,老徐先开口了,“来,乖徒,让你感受感受这小皮质,这小骨质!”
老徐说完,回身上抽屉里给莫谨言拿一副新手套,但总有那有心急的,没等老徐转身,他直接把核桃抓到手心里了。
“哎——兔崽子!”老徐一个猛子扎到莫谨言面前,“戴上手套再摸,谁让你直接上手了!”
晚了,没等他说完,莫谨言已经握着核桃在手心里转上一圈了。
这盘核桃有“文盘”和“武盘”之分,莫谨言转这一圈要是细究那得算是“武盘”了,只不过他这“武”得忒温柔了,化骨绵掌啊!掌心里像是絮了棉花,肉皮儿挨着你,骨头直接给你苏透了。
几个白笋尖似的手指头那么轻轻一拨弄,俩核桃主筋就轻轻微刮蹭到一起,像两颗小石子碰到一起似的一声脆响,老徐一下就听醉了。
“听听...这声音——这骨质——”他听醉了不算完,他得让莫谨言也跟着醉。
听是听见了,但他听不出来这对核桃和老徐以往的那些心头宝们,盘出来的声儿有啥区别,他就知道老头今天可是真高兴,笑得眼角的折子都深了那老些。
老头高兴,他就舒坦,假模假式地端详半天,说:“这对儿真不错啊!”戴上手套,又假模假式地摸了摸,问老徐:“这叫啥核桃?矮胖矮胖的,还挺精致!”
这一问,戳老头肺管子上了,他哪知道是啥核桃!就是因为没见过,叫不上名儿,才觉得稀罕。但他不能露怯,人都给叫来了,不正是要好好显摆一回嘛!
“这叫...叫小金蟾...”老头拿起来核桃,用带着手套的粗壮手指头在一只核桃上描摹,毛绒手套沿着核桃上的纹路走一遍,老徐成功给自己洗脑了“小金蟾”这个名字,他说:“你看这纹路,这蟾型,这腿儿...”
越说自己越兴奋,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莫谨言不懂核桃,给个二愣子讲瞎话,二愣子还听得入了神,他这老师当得舒爽!
老徐在这“金蟾”,“金蟾”地讲得正酣畅,台灯骤然闪了一下,柔光复亮起的时候,莫谨言猛地扥住他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道:“怎么红...红了?!”
“什么红了?”
莫谨言眼睛瞪得老大,惊得说不出来话,他分明看见,老徐手里那对还在白茬状态的核桃,靠近主筋的位置在灯灭下去那一下子显出了两个红点,老徐应声低头,端详手里的核桃,可他眼睛落到核桃皮上的时候,那两个火红的点早灭下去了,隐在纹路里,跟你捉迷藏似的。
“嗐!我还当什么红了呢!”老徐笑呵呵地,得意地又有话说了,“这就是好皮质,盘两下就走色!你等着,过一个月你再来,这核桃就该挂瓷儿了!”
他说得吐沫星子乱飞,丝毫没察觉对面人的异样。莫谨言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把核桃夺过来,仔仔细细地瞧,恨不得扒开纹路去找那两个红点,那蟾型被他从头顺到尾,又从尾刮到头,后来索性把手套摘了,上下左右又捋了一遍。
没有!!!别说是红点了,两只核桃上连返碱的地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难道是眼花了?!他清楚地记得老徐说到“青蛙”的时候那核桃上有变化,他从指缝里露出来的地方瞧见的,可看老徐目光灼灼地憧憬着走色以后的核桃,他不想扫了这份兴致。
该不会是累得花了眼了?!真是活见鬼了!
莫谨言从老徐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暴雨。老徐说让他今晚住下,别回了。他一想,都答应秦岭给他煮茶叶蛋了,那东西刚煮出来不入味,得泡出滋味来才好吃。老徐拗不过,给他拿了把乌漆墨黑的伞,把人送到楼下,又上楼揉核桃去了。
来的时候还是个亮天,一下雨四周都黑透了。莫谨言穿得单薄,被大黑伞裹进黑暗里,雨珠还随着风从侧面漏进来,他冷得缩着肩打了个寒颤。
他身后,一双红眼睛从出了老徐家就门口就一直坠在他身上。他快,后面的眼睛也紧了步子,他慢,后面的眼睛就停下等待。路面坑洼里积着水,脚底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他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
那双眼睛也走走停停,追得迫切,生怕跟丢了。
好在老徐家距离他的店不远,走个十几分钟就能到街口。不知道是这雨下得让人措手不及,还是刚才那对怪异的小核桃让他心神不宁,快到街口的时候,他有好几脚都踩空了。
“莫谨言——”街口的方向有人喊他的名字,喊声混在雨声里,听着不太真切。
“阿言——这边!”那人又喊了一句,边喊边往他身边跑,他寻着了声源,雨越下越大,却再也模糊不了那喊声,他看见秦岭擎着伞,趟着水朝他这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核桃:这章还没我?!把那个该死的姓秦的给我叉出去!
莫谨言:有你啊!不有红眼睛小青蛙嘛!
核桃:你还说?!她给那秦什么废了那么多墨,你还帮着她!
莫谨言:...我煮了茶叶蛋你吃不吃?
核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