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尖细的嗓子牵出来几个晃动的黑影,莫谨言隐隐约约看见前路被人挡了,他认得那声音,五年前也是这个人把老徐骗进了抢救室。
“莫老板,别来无恙啊!哥几个里面呆久了,还挺想你的!”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是那副细嗓子的主人。老徐当时就是被这套憨厚的长相和一副细嗓儿坑惨了,开了几万块钱的青皮,里面都是淘汰的烂果,包成黑乎乎一团,专门骗钱。
莫谨言恨极了他们,但也知道好汉吃不起眼前亏,更何况这条巷子通着回店里的路,莫谨言本能地后退,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想到莫小荷还在老齐店里,他又稍稍松了口气。
“想我?好说,下次提前知会一声儿,我请哥几个搓一顿。”莫谨言把手伸进衣服兜里,下意识地握住那对小核桃:“今天太晚了,几位哥哥要不赶个白天过来!”
那个黑老粗上前一步:“别介呀...哥几个既然晚上来了,那就干点晚上能干的事儿!”
莫谨言面色一紧,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尖细嗓儿察觉到他的紧张,猥琐地扯开了嘴角,后面几个娄娄也趁机跟着造势:“对,到了晚上,能干的事儿可多着呢!”
莫谨言在黑暗里努力辨认这几个人,除了打头的尖细嗓儿,剩下的都是生面孔。两个高高壮壮的娄娄手里抄着钢棍儿站在细尖嗓儿身后,吊在尾巴的是一个矮小的男人,窄额头,高鼻梁,方下巴,一对鼠眼在莫谨言脸上来回逡巡。
今天这帮人是算计好了堵他,这个点早过了下班时间,走这巷子是抄近路,这地方位置偏,入口窄,这会儿连个人影都看不着。莫谨言一个人在巷子口对着这几张脸,恐惧一圈一圈往心口涨,他手心冒着汗,紧紧地攥住那对小核桃。
莫谨言悄悄后退一条腿,给身体找个支点,然后尽量稳着气息问:“你们想要什么?可以直说,要钱....”
“哟!莫老板这是害怕了?!”细尖嗓儿打断他:“晚了!”说完直奔他过来,抬起糙黑的手去钳莫谨言的下巴,他扭头躲了,又被更狠的力道钳回来,另一只糙手一横,莫谨言就被卡着脖子掼到了砖墙上。细尖嗓儿手指头陷在莫谨言两腮的软肉里,玩味地笑:“几年前没顾上看,莫老板这细皮嫩肉的,真招人稀罕!”
莫谨言被他钳着,厌恶地半闭着眼睛,尽量不与他目光接触,脖子上越卡越紧,他心里知道这人打着什么主意,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抖。
“别怕,哥哥关里面的时候试过了,伤不着你!”他把掐在莫谨言脸上的手下移,粗粝的指头蛇一样往莫谨言衬衫缝里钻。
莫谨言怕极了,拼命地挣,后背在凸起的砖墙上摩擦出好几条血道子。“哎呦——”细尖嗓儿突然大叫一声,挣扎中莫谨言咬了他的虎口,他抬手就给了莫谨言一巴掌,回头招呼后面的娄娄一起上:“你们他妈别光看,给我按住他!”
漆黑的巷子里,扭打声,撕扯声,还有一声声细尖的咒骂。几个人一起涌上来,最后莫谨言被按在地上,反剪着双手,刚才那对鼠眼半跪着,把膝盖抵在他肩上,大喘着气。
“你们这是犯罪!”莫谨言嘴里说着狠话,语气里却尽是绝望。
细尖嗓儿蹲下来,拍打他的脸:“都犯过一回了,怎么招,这回还想把哥哥连窝端喽?”那双黒糙的手游到莫谨言的后腰:“别乱动,伤了你可就...”
“小言——”有人叫他,巷子口的方向,接着是脚步声,焦灼的喊叫和破碎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莫谨言一下定住了,是莫小荷在叫他,是看见他被压在地上之后慌乱急切的那种叫。
细尖嗓儿先站起来了,他往尽头打量:“呦,这大晚上还买一送一!”
他笑起来,淫邪地,带着一群娄娄一起笑,莫谨言在他两条腿的缝隙里看见莫小荷的浅蓝色裤脚,是早上新给他换上的小花裤。
那一瞬间,莫谨言呼吸暂停了,细尖嗓儿把手往油头上一抹,看向莫小荷的眼睛里冒着火星,莫谨言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以为被按到地上地时候已经害怕到了极限了,但这一刻他才知道那种全身血液凝滞的恐慌,要是莫小荷被欺负了,他不敢想了,他得拦住他。
莫谨言吃力地梗起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喝住跑向他的小核桃:“莫小荷——”
那边听见了,一下子刹住了脚步,然后莫谨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妖怪,绝望又带着乞求地喊:“别过来...小荷,快跑...跑啊——”
莫小荷听见了他的话,短暂愣了一下,莫谨言被按在地上,他快急死了,他能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疼,他恨得想杀了那些人。他不懂,莫谨言为什么不让他过去,让他快跑,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化了形的小核桃,凭着一具肉身,一腔莽撞,拼了命地朝他跑。
细尖嗓儿一脸不屑,迎着他老鹰抓鸡似的张着臂,他逮住莫小荷的胳膊,拧到身后,两人扭打在一起,莫小荷又,勒住他的脖子向后拖,他突然向后一顶,莫小荷整个被怼到墙上,“砰”的一声。
莫谨言突然发狂:“你他妈的别碰他——”他死命地挣脱压住他的膝盖。鼠眼又加了力,顺手一划拉,抄起来脚边的钢棍儿,照着他后背卯足了劲儿打下去,“梆”的一声,莫谨言死死咬着嘴忍着,疼得一阵阵战栗。
莫小荷看见那棍子落在莫谨言后背,垂直地一下子,他发了疯,双目赤红,一股蛮力涌上来,用脑袋直接撞上细尖嗓儿的头,抓住他头发,顺着脖子动脉深深地咬下去,细尖嗓儿疼得软了腿倒下去,满脖子血。
按着莫谨言的人又起来一个,朝他扑过来。
莫小荷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莫谨言肯定是疼了,他看见了,他慌得哆嗦着,见人过来就下死口咬,攀在来人身上,缠紧他,照着耳朵就是一口,血喷出来,那人疼得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嗷嗷叫。
那两个压着莫谨言的娄娄看见地上一滩滩血,怕了,互相观望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还差两步的距离,细尖嗓儿不死心,他看出来莫小荷的狠是因为莫谨言挨了打,爬起来抱住莫小荷的腿,大喊一句:“给我往死里打他——”
那边两个得了令,换成一个人按着莫谨言,另一个站起来,抡起钢棍就要下死手,莫小荷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他本能地,猛劲儿扑过去,钢棍落下来,重重砸在莫小荷的尾骨上,他一声不吭,在莫谨言身上慢慢蠕动着,直到把他完整地包裹在自己身下,他用带着血的脸蛋轻轻地蹭他的后颈。
“小....小荷...”莫谨言颤声唤他,棍子要落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去承受了,可等来的不是一阵剧痛,是一副火热的身躯,裹住他,护着他。
莫小荷没应声,莫谨言慌了,一遍一遍喊他,那几个人爬起来,一拳一脚不停地落下来,莫小荷全接住了。莫谨言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身上的人湿漉漉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小言别...怕,我不...疼...”
密不透风的黑幕里,突然漏出来一缕光...
紧跟着,巷子那头闪过几簇攒动的光柱,然后是叫喊声,脚步声,这边的拳脚停了,那头急急地跑来一群人。
借着几把手电的光,莫谨言看见了卖二八酱的许老板,手里拿着打酱的大勺,开超市的老田,拎着一棒喝空的啤酒瓶,后面跟着卖肉的老朱,攥着两把剔骨的钢刀,还有齐亮,抓着拖把就跑过来了,最后是老齐和老孙,也都没空着手。
光影跳动着,映出这一小片人海,谨言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们得救了。
医院里,不算太宽敞的病床上,两个人紧密地贴在一起。莫小荷搂着莫谨言,仔仔细细看他的眉毛眼睛。
莫小荷:“还疼吗小言?”
莫谨言还没从刚才的惊恐里走出来,只微微摇摇头,其实他身上疼极了,但他又庆幸,莫小荷是妖怪,他不会受伤。
莫小荷双手圈成一个环,把莫谨言锁住,刚才在巷子里他也是这么紧箍着他,替他挨下那些拳脚,可他又想抹掉那些颤颤巍巍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于是仰着脸去蹭他的眼睛,莫谨言嘴唇微微颤抖,劫后余生一般,他搂住莫小荷按在怀里:“真好...”他说。
真好,你是个小妖怪,真好,你不会受伤。
莫小荷在他怀里轻轻挣动,慢慢抬起脑袋看他,委屈巴巴地说:“小言,我想回家...”
他想回家,回莫谨言的小店,小二楼上的那个家。
一张小床,两颗惊惧过后的心,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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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莫谨言的小店门口,文玩店的老板和点心铺子的老板在拉扯。
“叔,我这...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呢,你看你...这老些点心放店里能卖好几百块钱呢!”莫谨言手里拎着几盒新出炉的点心,讪讪地接下。
扭头就朝着屋里的人喊:“莫小荷,给孙叔拿两盒新做的牛肉干!”
孙大爷高兴坏了,也扯着脖子冲屋里喊:“小荷,叔要辣味的哈——”老孙头有点不好意思,搓搓手说:“岁数大了,爱吃有滋味儿的,还是你做的香!”
莫小荷从后屋出来,手里拎了两盒牛肉干,一盒辣的一盒不辣的,嘴里还叼着一块,很无辜地说:“辣的就剩一盒了,我都吃完了...”
老孙赶紧接过来:“不辣的也行,小荷想吃啥就上我那拿去,别客气啊!”莫谨言晲了莫小荷一眼,心说今儿早上刚烘好的,一个机器里铺了好几层辣的,这一会儿就造完了。
莫谨言跟在莫小荷后头进屋:“你把辣的都吃了???那得有十斤肉呢!”
莫小荷低着头小声答:“不辣的也吃没了,那是最后一盒…”
!!!!!
莫谨言一共买了二十斤牛肉,煨好了,烘出来六斤多牛肉干,辣的不辣的一样一半,这才开店两个多小时,全吃了???
没等莫谨言接着追问,卖二八酱的许老板媳妇拎着两瓶芝麻酱进来了:“言弟儿,今早刚做好的,姐给你拿两瓶!还有那黄豆酱,你炒菜炖肉放点,那个香呦!”
莫谨言赶紧迎上去,双手接过:“哎呦姐,正好我这两天想涮锅子,这...太及时了!”
“莫小荷——”莫谨言又冲楼上喊,转头一想牛肉干都没了,没啥可给的,莫小荷听见动静,从楼梯上不情不愿地探出脑袋:“又干什么?”
莫谨言:“没事儿了,接着干活去吧!”
莫谨言绕道挂手串的架子后面,拽下来一串海蓝宝的手串,递给酱料店的老板娘:“姐这个你拿回去戴,你白,戴这个颜色好看!”
老板娘眼睛亮了,手串晶莹剔透,珠子大小正好:“哎呦,言弟儿太客气了!真好看呢!”
刚收了芝麻酱,卖肉的朱大哥来了,提了着五斤梅花肉,两个大肘子。人没进来呢,大嗓门先闯进来:“小莫啊——哥给你拿俩肘子补补!”老朱的声音威严气派,带着分量。
莫谨言从柜台里抻着脖应他:“哎——来了哥!”
老朱从莫谨言的小店离开的时候手上多了条小金刚手串,美滋滋地,莫谨言还嘱咐他要经常刷,又从柜台里掏出一把小号纳米刷给他。
这一上午,来了好几波人,自打上次莫谨言和莫小荷被堵在巷子的事儿传开,这条街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店里看望,带啥的都有,莫谨言有小半个月没买蛋肉粮食了,就连开布料店的老齐来了,也没空着手,裁了十米新到的龟裂纹料子,说让莫老板做身衣服穿。
上次的事儿,莫谨言说不害怕是假的,后来他把自己店门口的几个监控升了级,又在派出所备了案。说来也巧了,之前来给山核桃手串买配饰的大哥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儿,就帮着莫谨言张罗起来了。
大哥是干物流的,人脉广,消息灵,说那几个混混的确是刚放出来,但一个个都不是亡命徒,就是欺软怕硬惯了,觉得莫谨言势单力薄,但没想到他还养了个会咬人的。上次一战,虽然是让他们几个跑了,但细尖嗓儿和其中一个大个子整个被咬成了血葫芦,缝了好几针。他们就是胆子再大,也怕那不要命跟你比狠的!
饶是这样,莫谨言还是后怕,每次想起来莫小荷不顾一切朝他跑那个画面他就心肝肺跟着一起颤。
这件事儿虽然告一段落,但莫小荷自从上次的事儿之后就变得很沉默,整个人很闷闷的,有时候小半天也说不了一两句话,莫谨言主动问找话聊,他也是哼哈答应两声就完事儿了。
送走了老朱,莫谨言本来想直接把肘子炖上,但莫小荷见着肉了还是情绪不高,莫谨言没办法了,拿出来小刷子,把手里的小核桃整个刷了两遍,又放手心里顺时针盘起来,时不时还用两个指尖拨弄两下。
小核桃都开始挂瓷儿了,莫小荷最近也长高了不少,可能孩子大了就开始有心事了,莫谨言想着,在柜台后面嗤嗤地笑。
“小言...”莫小荷突然出现在楼梯口,表情还是恹恹的,他说:“你上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核桃:“小言,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莫谨言:“你再不穿衣服我就报警了我告诉你!”
写这章的我盘得是秦闷核桃,珊瑚纹,油蜡皮,主打一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