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做了个梦。
她清晰地知晓这是个梦,因为她又瞧见了祁望忠。老人穿着那件眼熟的、略微褪色的夹克衫,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反反复复地说:“你一定要记得这个事,Z市的水很深,方建明和曹成蹊这两个人的死一定有问题,要是我没办法查下去,你一定一定要查下去。”
他连说了三个一定,梦里的她却无法应答,眼看着祁望海的皮肤开始变得灰败,慢慢皲裂、自己却浑然不觉,已经腐烂的嘴唇蠕动着,还在继续说:“东西要藏好,还有方建明的那个孩子,也一定要找到......”
她猛然惊醒。
四周比较昏暗,手部有明显的牵引痛,她一个趔趄、终于勉强站直,发现双手被牢牢缚住了——是专业手法,无法挣脱。
她缓慢地抬起头,前方有一个非常模糊的轮廓,是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丁春站起来的动静也惊醒了TA,灯“啪”的一声被打开。
房内顿时大亮,丁春眯了眯眼睛,又重新睁开,愣了一愣,她仍旧身处601,只不过人在浴室:房主小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样的棉质衬衣,一样的梳到脑后的长发,她就那么坐在那里,之前虚无缥缈的学生气质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钢铁般的、无机质样的冰冷。
从这个角度看,看不到大厅与沙发,但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第二个人。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丁春身旁,将她被扯歪的卫衣领子抚正:丁春一低头,看到的是对方的手腕,骨节朝一边突出,显得很瘦,右手上挂着个珠串,颜色翠得令人心悸。
“我艹你妈。”丁春双脚也被绑着,冷不防曲起膝盖朝着对方的肚子就是一顶,方路微靠她很近,猝不及防被顶了个正着,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地跪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丁春怒气更炽:“起来,给我解开!”
方路微吃痛,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被她藏好。她捂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稍微退开了一些,再次开口,很神奇的,就连声线似乎也有了微妙的不同。
“丁姐,对不住。”她低声说,“我同事......国外长大的,做事情比较粗糙,也不清楚你的来路,看我们打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后面敲闷棍。您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谈一个合作。”
“先TM给我解开!”丁春冷笑,“不然什么都免谈。”
方路微笑了笑,因为刚刚那一下子,笑容还略微有些扭曲:“丁姐的脾气,我也有所听闻,您气消之前,这绳子我是不大敢解的。”
丁春冷哼了一声,问:“你的同事,就是那个戴红蝴蝶结的小姑娘?”
“周晓洁,我告诉过你她的名字,没有骗你。”方路微语调缓慢地说,“最近我们公司有一个大项目,要和z市的几位大人物合作,我和晓洁事先来做个调查。之前你判断我们是商业间谍,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准确,我认为,我们应该被称为,市场调查员。”
丁春:“方路微是真名?”
方路微笑了笑:“我们是正规公司,怎么可能用假名和假身份?”
丁春被不软不硬地被刺了了一下,略有些悻悻,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说:“好,你放我下来,我们细谈。”
方路微干脆地道:“好。”
丁春下手一向重,方路微半蜷着身体,伸手先扶住丁春的腰,然后去解她手上的绳子,额边有一侧的头发从皮筋里掉出来,擦过丁春光裸在外的脖颈,细、软,像昆虫的触手,挠得丁春浑身一激灵,假装不经意地问:“那红蝴蝶......周晓洁呢?”
方路微浑然不觉,一边解绳子,一边说:“怕你醒了看见她生气,让她回去睡觉了。”
丁春透过她看客厅里的挂钟:两点二十七。
方路微解开绳子的那一瞬间,她手腕往下一压,将对方的脖子和肩膀一起圈住,一只手卡在她大动脉上,作势用力一掐。
方路微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整个人软倒下去,丁春双手脱开,一把将脚上的麻绳扯开,重重朝方路微最柔软的肚子上又狠狠踢了一下。
方路微没有反抗——她当然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蜷缩在地上,但没有嚎叫,甚至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十分安静地仰躺着,一只手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
丁春这才想起她刚刚还在发烧:小职员身份是假的,生病是真的。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第二脚没踢下去。
躺在地上的方路微也趁这个间隙缓过气来,就这么仰望着她,过了几秒钟,诚恳、平静且无辜地问:“消气了吗?”
几分钟后,一片狼藉的卫生间被收拾干净——刚刚丁春的动作太大,把上方的花洒挂了下来,角落里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方路微将这些东西一一归整完毕,两个人隔着客厅小茶几在沙发上坐下来。
丁春摸出包烟,也没征询过意见就点燃,用手拢住让它着起来,歪着头,用审视的眼光看方路微:她不刻意去装作一个女工的时候,真的就一点也不像个女工,眉心是舒展的,没有太多余的表情,整个人显得非常松弛,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
丁春问:“讲讲你的想法吧,怎么合作。哎不对,你们不是个搞艺术品拍卖的公司吗?”
“派拉索蒙是做实业起家的,国际货运,有远洋船,拍卖行只是其中的一个产业。”方路微也开门见山,“今年年底,Z市大滩区开发开始融资,派拉索蒙占了海外投资的30%,第一期承办方是蒋明光的辉鑫实业。但是前几个月,有人给我.....们老板发了匿名邮件,说蒋明光的生意不干净,最近z市大洗底,要我们分外小心,当心被拖下水。但我老板已经投了钱,现在撤资,损失肯定很大,所以先让我和周晓洁来。”
丁春问:“为什么窝在这个小区?”
方路微也不隐瞒:“那个匿名的邮箱,一直还在给我们发邮件,给了一个地点,一个名字。临湖路624号辉鑫实业大厦,庄明辉。”
丁春皱起了眉头:“庄明辉是谁?”
方路微:“今天晚上从楼上摔下来死掉的那个会计。”
丁春大概知道这个人的背景:蒋明光老爹蒋太溪从前最重用的中层干部,参与过很多辉鑫集团早期的生意。
方路微的讲话节奏很快,主题明确,没有一句废话,足见诚意。丁春坐那儿没动,将一支烟抽完,笑了笑,说:“既然是合作,需要我做什么?”
“您的老板林剑芳,应该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我想通过你的关系接触一下她。”方路微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丁春笑道:“哦,那你要先让林剑芳重新信任我。她叫我来绑架个会计,但有人通风报信,我还没动手就先暴露了。我没得手,就这么回去,她连我都不一定放过,更不可能信任你。”
方路微:“按照这个逻辑,找到通风报信的人,是不是就有希望?”
丁春:“你说张玄阿那小子?那没用,得知道他具体是和谁接洽,明确这个传消息的具体途径。林剑芳很多疑,没有这些,只给一个张玄阿,她是不会相信的。”
“刚刚那个很怂的小子,是不是就是张玄阿?”方路微说,“如果是他,那我应该知道他把打电话给谁了。”
丁春:“你瞧见了?”
“没有瞧见,他是在厕所打的电话。”方路微顿了顿,“但是我听见了按键音。”
丁春:“......什么意思?”
方路微:“所有智能手机拨号的时候,每个数字的按键音是有细微差别的。一般人不会去修改那个设置,所以只要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没有设置关掉按键音,电话号码就能被听见、并且破译。”
“等等。”丁春,“......你都能记住?”
方路微身体缓缓前倾,盯着丁春的眼睛,露出了撕去伪装后的第一个笑容。
“能。”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你这有点太厉害了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