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其实没有盯着一个人看的习惯。
审视这种事通常是双方面的,你看对方多久,对方便可能同时望住你多久。说话做事不定能透露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但眼睛从一定程度上,却必定能够。
但她今天已经不自觉地看了方路微太久,且过程十分缓慢而细节化,譬如在暖黄灯光下一绺没有被束进去的、弯曲的长发,譬如颜色很浅,不见丝毫半月形的指甲,以及她呼吸稍微重一些时,会凹陷出的、线条匪夷所思的锁骨。
方路微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但并不确切地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坐在客厅里的那张小饭桌前,拿笔在纸上写字,旁边放着丁春的智能手机,时不时会拨一个音进行确认。
丁春对音准毫无概念,连带着对方路微正在做的事情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仰视感,觉得这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事情,对于是否能真的拼凑出一个电话号码来,也充满了质疑。
直到方路微将一张小纸片递过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一个11位数字。
丁春愣了愣:“完了?”
方路微也疑惑地看着她,没讲话,但那个表情很明确地在说:不然呢?
丁春抬头看了看钟,从方路微坐下来开始思考到现在,不超过3分钟。她自己也颇有些无语,仔细看了眼那串数字,拿回自己的手机,发了几条微信。
方路微低声问:“我们的下一步是.......”
“不着急,先睡一觉再说。”丁春说,“明天一早,我俩先去次市中心。”
方路微:“???”
她还在思考,丁春显然已经不打算继续这次的对话.......丁春被这帮心思多诡的大爷们老女人以及小兔崽子逼得一晚上团团转,从身到心都在叫嚣着要立刻躺平。
方路微在一旁看着她很自然地插着口袋走进了卧室,熟练地将手机关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她们搜过的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摸出来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从里面倒出片叶子,含在嘴里——然后大喇喇地就在方路微的床上躺了下来。
床是双人床,但由于卧室本来面积就不大,放得下的也是规格较小的双人床,她这么一躺,轻易就占掉了一半的空间。
方路微没料到她占人家床铺也能这么娴熟自然,站在一旁,难得地踟蹰了一下。
丁春仰躺在她的被子上面,看她发愣,还问:“怎么,你不睡觉?”
方路微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丁春笑了笑:“我又不往你被子里钻,犯得着吗你?”
这话有理。
方路微迟疑了一下,她原本就穿着睡衣,掀开被子快速躺了进去,顺手关掉了灯。
丁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嗤笑,隔了一会儿,忽然说:“喂。”
灯光暗下去后,方路微一直持续控制的表情就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真没用假名?”丁春声音很放松,好像就是无心地闲谈,“你到底多大了?我有时候看你最多十七八,有时候又觉得你年龄也不小。?”
方路微:“二十一。”
丁春说:“怎么干起这行了呢?这活儿危险系数挺高啊,你一个小姑娘。”
“我记性好,干这个来钱比较快。”方路微眼也不眨地说。
丁春:“家里人也同意?”
方路微:“......我爸妈不怎么管我。”
丁春似乎叹了口气,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说:“我劝你一句,林剑芳和蒋明光这两个人,你别查太深,差不多能交差就得了。你记性好,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犯不着趟这种浑水。”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似一个诚恳温柔的大姐姐,但方路微知道她的真面目,牙齿咬紧,背脊微微发凉。就在她心潮最澎湃的时候,丁春一个翻身,一探手,驾轻就熟地往她嘴里塞了样东西。
她吃了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薄荷叶。”丁春早料到她会有这反应,躺在那儿掐着自己的大腿笑,“没刷牙呢,给你含一个,不用谢我。”
方路微这才感觉到嘴里被塞的是什么东西,清凉的、带着微弱的香气、且居然是微微湿润的——是丁春从自己嘴里摘出来的那片薄荷叶。
她一时愣住了,丁春却又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呼吸就变得轻弱而绵长。
她睡着了。
方路微在原位又平躺了几分钟,她放在柜子上的另一个智能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坐起来,看了一眼熟睡的丁春,点开屏幕。
大头杰:她没发现吧?
大头杰:我拿502粘的,你一会儿最好拿到小阳台上吹吹干,明天早上应该就彻底没问题了。
大头杰:手机追踪器也装好了,不用谢。
方路微把屏幕按掉,轻轻起身走到床边,把刚才丁春随意蹬掉的两只鞋拎起来,放到小阳台上。然后她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跌坐在阳台上的小号藤椅里,发了一会儿呆。
在她身后,丁春蜷缩着身体,已经彻底入睡。
同一时间,市局经侦办公室。
大队长刘天松眉头紧蹙,正在阅读一份档案。档案书写并封存的日期是2013年,是整整八年前。
档案是他刚才从刑侦大队紧急调取的,简报那一部分写着:
恶性杀人案,死者曹成蹊,嫌疑人方建明(已自杀死亡),疑似有预谋的抢劫杀人(未证实),盗取物为龙藏寺碑原拓本,未从受害人或者嫌疑人家中找到。
他翻过去一页,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栋布置得很雅致的公寓内景,另一张上是一个小女孩的正面照,相应的地方标注着:姓名:方路微,女,13岁,父亲:方建明,2013年12月,登记失踪。
档案的结尾处,极其潦草地签“祁望忠”三个字。
就在这三个字旁,本来还写着一个另一个名字,但现在已被彻底涂抹掉。
刘天松叹了口气,又登陆警务网,查询了几条信息,然后点开手机,快速地回复了什么人。
消息发出去十几分钟,仍旧没有任何回复。
刘天松叹了口气。
现在是凌晨03:29,整个经侦办公室区域暗了一半,却还亮着一半。他沉默望着这些灯光,心里比谁都清楚,不在这里、不在这栋楼里,甚至没法堂堂正正出现在大部分名单上的另一些人,也正在不舍昼夜地,为了某个目标而奋斗着。
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丁春苦,但姐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