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书尧挂掉了电话,走到吧台前,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姓张的,的确被抓了,袭警、故意伤人,苦主没死,还在医院抢救。这次他杀的这个人,跟你没关系吧?”
蒋明光闻言,阴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记事本上,恶狠狠地说:“我TM早就叫他滚了,谁知道他又发动静这么大的疯!人现在在哪儿?”
“你想找人弄他?我劝你别。”孙书尧推了推眼镜,“现在这时候多敏感,你不该不知道吧?老蒋先生现在这个状态,人又不在国内,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得自己担。这几天已经有人开始查庄明辉了,丁春就这么死了,迟早也会被挖出来。这个时候,多做多错。”
蒋明光:“你懂什么!他有和我的通话记录,我电话里直接和他交代了怎么弄死丁春。”
孙书尧:“一个通话记录,什么也说明不了,除非他录了音。”
蒋明光:“……”
孙书尧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你不会连录音干扰都没用吧?”
蒋明光不说话了。
孙书尧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虽然是后来加入的,但辉鑫当初以什么起家,十几年间在东南亚做着什么生意、怎么拿古董拍卖洗钱,他心里清楚得很。蒋明光这目光短浅的蠢货,这几年闯的祸不少,他在辉鑫现在最大的价值,大约就是在合适的时间擦屁股。
他瞧了会儿蒋明光,揉了揉眉心,说:“我看那人不蠢,就算有证据,也不会现在就抖出来。这样,我们出点钱找个律师,朝精神失常那个方面弄,暂时让人扣在稽留所,在那里比较好想办法。”
蒋明光:“做得干净点,别叫人查到了。”
孙书尧在心里冷笑,面上却说:“好的,你放心。”
他随手晃了几下刚泡好的咖啡,一种奇特的白色泡沫沉淀、彻底化开,他将咖啡端到鼻前闻了一闻,转过身,微笑着将咖啡递给了蒋明光。
蒋明光语气颇有些嫌弃:“一大早的喝什么咖啡。”
孙书尧点点落地玻璃窗外,说:“喝点,一会儿别让员工看见老板大白天在办公室里睡觉。”
“有什么关系,好像我白天不睡觉、不玩游戏,他们就会瞧得起我一样。”蒋明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隔了半天,说:“你其实也挺瞧不起我的,对吧?”
孙书尧推了推眼镜:“我瞧得辉鑫付给我的工资就行。”
他注视着蒋明光,看他饮牛似的把一杯咖啡干完,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这位狭隘、短视、善恶观念淡薄、几乎一无是处的小蒋先生,活得好像一个最标准的纨绔子弟的模板,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的边缘。相处这么久,唯一能使这位小蒋先生显露出一点正常人情感的,大概就是他当初那个莫名其妙在自己的别墅里死去的外公。
对于他那位车祸死去的母亲曹天岚、以及现在远在瑞士疗养院、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的父亲蒋太溪,他都保持一种极其冷漠的态度。
大约还有一个例外。
丁春。
他站在走廊里,透过窗户回头去看蒋明光,他的这位小老板正歪在椅子里发呆,单纯这么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带着一种懵懂的、不顾人死活的愚蠢。这么样一个继承人,到底是被人用什么心态、怎么样培养出来的呢?
孙书尧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需要完成自己应当完成的那部分,就可以从Z市的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
方路微坐在沙发上,捏着手里的那杯冻柠茶,抬头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林建业。
林建业:“我脸上不干净?”
“我在看你的眉间距和其他面部细微特征。”方路微轻声说,“确认下你和我那天遇见的林建业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林建业笑了笑:“结论呢?”
方路微:“看得出刮过眉毛了,但的确是一个人。所以我挺不明白的,你那天那个样子,完全是装出来的吗?”
林建业:“这故事挺长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他说到这里,轻轻瞄了一眼丁春,接着道,“……让丁春和你说。”
方路微向后靠了靠,不再问话。
丁春干咳了一声,苦笑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想来想去还是得找你。”
林建业:“是不是要查那个跳楼的金汉昭?”
丁春心头一动:“怎么?”
林建业轻声说:“我姐也让我查,金汉昭级别不高,不过还是能接触一些外部账户。”
丁春问:“她怀疑什么?”
“和咱们一样,不信金汉昭是真的欠了赌债跳楼自杀。”林建业说,“我查过他经手的帐.....非常奇怪。”
丁春:“奇怪?”
林建业说:“总账是平的,但进出有些条目,明显是做得比较高明的假账。如果不是特意返过去查很难看出来。从好几年前开始,就经常有频繁转入、支出,转入账户查不出来,而支出的账户…….”
丁春:“就是林剑芳在国外的那个私人账户。”
林建业:“对。”
丁春:“也就是说,金汉昭在利用公司的账户和林剑芳的私人账户做中转站,隐藏、转移一笔资金。因为这笔资金原本就不在辉鑫的帐里,所以很难有人察觉?”
林建业:“可以这么说……她也查过自己的那个私人账户,那些资金是转入子账户的,但很快又被转了出去。可能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技术手段达成的,非常厉害。猜猜那些钱转给了谁?”
丁春:“…….我?”
林建业:“对。”
那莫名奇妙的,持续了好十几个月的大额转账。
丁春的眉头跳了跳,她用手轻轻地按压了几下眉心。金汉昭和庄明辉,网站、密码、资金…….他们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
林建业小声叹了口气:“所以我劝你,这会儿就装个死人吧。她本来疑心病就重,这会儿估计把你从地里刨出来问个清楚的心都有了。”
丁春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声说:“行吧……东西呢?”
林建业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证件来。
丁春之前那些“假证”,都在被绑的时候被搜刮了个干净,林建业拿出来的是两张返乡证,上面的照片和丁春还有方路微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丁春哈哈一笑:“就知道你靠谱。”
她起身去里面上洗手间,林建业走到角落里去抽烟。一旁的姜敏一直瞧着方路微,这会儿没忍住,笑了笑。
方路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她对姜敏的那种、隐隐的敌意仍旧没有褪去。
“怎么,护食呢?”姜敏轻声、柔声在她耳旁说,“实话告诉你,姐姐是双的,要是没有林建业,我说不定真的就跟丁春了。”
方路微冷冷地道:“不,你只是个线人,她的线人多的是,越南也有,广州也有。你以为我傻,到现在还看不出来?”
姜敏轻轻弯起嘴角。
方路微又说:“那天她来,是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给你们支付点费用,是吧?她是有责任心的人,我早就知道——你犯不着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来误导我,我不吃这一套。
姜敏愣了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姑娘,天生经历复杂,老成得不像这个年龄的少女,但每逢浑身尖刺竖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岁,那汩汩的、跳荡的热血,贴着滚烫的皮肤,涌上去、再涌上去,温度全在一双眼睛里。
像挣扎着着不惜灼伤自己的太阳。
正巧丁春上完厕所出来,姜敏推了方路微一把,将她推到丁春身边,丁春下意识地伸手,两个人抱了个正对面。
丁春:“……这又是怎么了?”
姜敏靠在一边,柔柔地笑,说:“没什么,你这小搭档挺有意思的。快走吧,别赖我这儿,招人嫌。”
“我怎么就招人嫌了?”丁春莫名其妙,“我给你俩地下情搞这偷情小基地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来着?要没我你早被林剑芳弄海里去了你信不信?”
林建业一听也不乐意了:“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偷情小基地?”
四个人推推搡搡,丁春和方路微就这么纠缠着被推出了门。
丁春也有些傻眼:“你到底同姜敏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我问她是不是你的线人。”方路微无辜地道,“她就忽然推我了,你和她真没什么?”
丁春:“你还没完了是吧?”
她正打算好好教育下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同伙,对方伸出手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很长、纤细、肤色很白,扣在丁春的掌心里。
丁春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没有甩开。
“现在……我们。”她听见身旁的女孩轻声问,“去哪儿?”
我们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非常清晰,丁春定了定神:“林建业效率很高,我也没想到证件能这么快到手……既然证件也已经有了,那就不回医院了。黄真和刘天松,没有问题最好,如果真有问题,我们在那儿拖着,就失掉了主动权。”
她说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方路微的手。
“走。”她故作轻松地说,“开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