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微在压抑着，不令自己发怒。

她属于自我意识相当强烈的那一类人，恨的时候不顾一切，了解真相后几乎是没有任何原则任何底线地倒戈，立刻接受了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感，并自然而然地将那个情感的寄托——丁春——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她并不觉得这种心态有什么问题，在她看来，她与丁春的牵绊是双向的，从那个遥远的雨夜开始就密不可分，并愈缠绕愈紧密，愈互相吸引。

丁春，应当也是在被她吸引……的吧？

这一刻，她忽然又犹豫并不确定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特，自从摊牌之后，丁春是迁就她纵容她的，但是这种放纵似乎又不完全是她想要的。她平复完心情，深呼吸了两次，看着这样鲜活的、不受控制的丁春，忽然生出了另一个疯狂的念头，很轻很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低声说：“去。”

丁春反倒一愣，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多纠结一阵呢，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会感觉到不安全也是正常的。”

方路微小声说：“我爸和曹爷爷的案子，坚持到现在还在查的人就只有你了，只要你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是安全的。你说怎么查，我们就怎么查。”

丁春：“你这是肉眼可见地会说话了啊这张小嘴，姐当年没白给你拼命。”

“你为我家做的事，我全都记得。”方路微抬起头，忽然说叫她，“丁姐。”

她大剌剌叫了几天的丁春、女流氓，喂，这时候忽然认认真真叫起姐姐来，丁春颇有些不习惯，赧然道：“有话就说，别这么叫我，别扭。”

“好，丁春。”方路微说，“以后，我是说，等这个案子结了以后，你还会护着我吗？”

丁春：“???”

她抬起头，望着正看向她的方路微，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她想起黄真郑重其事问过她的那句话，又想起了一些别的怀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故作轻松地说：“护着你啊，等我恢复编制回到伟大的人民警察队伍里，那就是持证罩人了。不过先说好，你要是跑回国外我可罩不了，我外语特别差，你要是违法乱纪我也罩不了，我这人，铁面无私。你如果真干坏事，我第一个抓你。所以啊，别犯糊涂，听见没？”

方路微：“好，我记着了。”

因为上次的事，刘天松始终没有派人来医院，黄真也好几天没有出现，只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情况。丁春自然不知道这位大小姐一犯抽又被捅了一刀子，这会儿自个儿也只能苦哈哈地在床上躺着。她将黄真给她的那个手机拿出来，关机，放到抽屉里。

方路微：“你确定你能行？”

“伤筋动骨这种事，我属于比较有经验了。”丁春瞧了她一眼，挺得意地说，“有的部位骨折比较麻烦，躺个几个月都不稀奇，不过我这次这个属于还好…….你别让我跑酷爬楼，走路等等我，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方路微心里明白她又在故作轻松了，但面上还是没显山露水，轻声说：“好。”

关于怎么混出去，两人早就有了默契。医院门禁几乎都是电子门，用员工卡或者病员卡出入，上回周晓洁弄的那个临时磁卡还挺管用。丁春这情况，现在就下午换一次药，量一次血压，VIP单人房，白天也没人来。

换言之，只要两个人保证下午3-4点回到病房，偷偷跑出去一般不太会被发现：前提是周晓洁别捣乱。

周晓洁这会儿跟着两人，身份也比较尴尬，医院是黄真家投资的，给她在同楼层的员工宿舍临时搞了房间：原本方路微也应该住那儿的，但她天天跑来和丁春挤一块儿，也没人记得她原本应当被安排在哪儿了。

查金汉昭这事儿，两人也没打算带上她，只不过上回周晓洁给他们做消磁卡片的时候漏出来一句：“其实……..那位大美人黄警官给我留了个联系方式的。”

方路微问：“给你留联系方式？”

“嗯。”周晓洁眨了眨眼睛，“她说要是你俩，哦，主要是方组长你，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叫我给她打电话，她付我线人费。”

方路微：“你答应了吗？”

周晓洁说：“答应了啊，不过Z市这种小地方，线人费能有多少钱？能有组长你发个月末红包多？我又不傻。”

小姑娘太鸡贼。

两人这天一早趁着走廊没什么人出去的时候，周晓洁还在给她们打掩护，丁春小声问：“红包给了多少啊？”

方路微：“八万。”她顿了顿，轻声说，“她这病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都不够填。比我这种难控制多了。”

医院在闹中取静的市中心，早上七点多，后面马路的林荫道上还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并肩走着，丁春叹了口气：“她爹妈也不管？”

方路微：“她妈挺早就生病死了，没怎么听她提过她爸，应该是在国内吧。要么也死了，要么就是没什么往来，和我挺像的，算来算去只能靠自己。”

她说到这里，又轻轻巧巧地补了一句：“不过我现在不一样，我有你了。”

丁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小兔崽子，不是还有养母吗？”

方路微：“…….不一样。”

丁春顿了顿，说：“哪儿不一样？人家救你养你到这么大，白费功夫啦？”

方路微不吭气，心说，那也还是不一样。

她那洒脱得过了火的养母，除了经济上的支持外非常吝啬于与她建立任何情感上的联系，这么多年她与其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指就能数清，她从理智上当然感激、尊重必立志要回馈养母，但这与她和丁春的关系当然……非常不一样。

她一路跟着丁春走，打了部车，到了个挺熟悉的地方。

发廊的门口挂着“今日歇业”的牌子，灯也暗着，丁春示意方路微推门。

曾让方路微微耿耿于怀的美女老板姜敏正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看手机，柔顺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瞧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也不惊讶，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朝里面喊；“人来啦。”

里面还有人？

方路微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后面冲水的小隔间里走出来个人，个子挺高，没穿西装，头发也没特意打理，与之前两人见面时的形象大相径庭。

“林建业？？？”

林剑芳的这位宝贝弟弟，当初在蔡府明泉就没给过她俩什么好脸色，对丁春的针对尤其尖刻而明显，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着实让方路微吃了一惊。林建业一走过来，她下意识地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身后的丁春。

她一回头，却发现丁春的表情非常放松，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方路微再去看林建业——这小子也完全没有之前一点就着的状态，五官也不扭曲了，抬起眼来看了眼丁春，声音平静地问：“没什么大事儿吧？”

之前盛气凌人并显得有些躁郁的那个林建业，仿佛被熨斗熨过，将棱角都抚平了。

方路微这次回过神来，心说好啊丁春，这个当着林剑芳的面就和你打得稀里哗啦的，敢情背地里也跟你是一伙儿的？

这是什么人间妲己！

大约是她脸色实在太不好看，连姜敏都瞧出了有些不对，她用手推了下林建业，嗔道：“我点的奶茶呢？”

林建业站姿没变，“哦”了一声，显而易见地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方路微瞧着他俩，忽然问：“你们俩是…….”

林建业从后面拎了一袋奶茶出来，递给她一杯，温和地笑了笑：“我女朋友。”

姜敏一直在看这小姑娘的脸色，这会儿见她面色忽然又雨过天晴，也觉得有点好笑，指了指对面沙发，说：“快坐，你们是有正经事要聊吧？小业不能在我这儿待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