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站在楼道里,目送救护车和警车都开走,她抬腿准备上楼前,蹲下来揉了揉膝盖,然后才开始缓慢地爬楼。
阴雨天对她来说并不十分轻松。她和林剑芳差点闹掰那次,林剑芳默许自己的弟弟林建业带人堵她,她情急之下从三楼跳下来,又带伤跑了一晚,等到能够治疗的时候情况已经比较严重,落下了点病根,从此不能跑得太快。
她往上爬的时候又有人给她打电话,显示是个电信的服务号,她看了眼屏幕,没有犹豫,直接掐掉了。
市局经侦办公室,大队长刘天松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喂?替我接成梵办公室,就说,临湖工业区这边有点情况。”
丁春站在601门前,脚步先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了2分钟。
老式公寓,隔音不算太好,她贴近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很安静,于是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还是没有开灯,两个昏迷的人和她出去的时候同一个姿势,户主小方并着腿,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上半身趴在餐桌上,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没看见张玄阿。
丁春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到桌子前,摸了把房主的前额:沾着湿发,体温好像比之前还高了一点。她抬头看了眼门虚掩着的卧室,空的。
她还是没做声,□□又到了手心,站在厕所门前,猛地把门拉开。
张玄阿站在抽水马桶前,手忙脚乱地拉裤子。
“内裤不错。”丁春拿刀柄敲了敲门板,把客厅的灯打开了,“出来吧,给姐泡碗面。”
张玄阿面红耳赤地冲厕所,然后在老式的碗柜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出来一个瓷碗,青花的,上面都是灰,还有一包泡面。他老老实实地把碗洗干净,泡好面,出来就看到丁春坐在小方对面,借着终于明朗起来的光线,很认真地盯着人家瞧。
看到他出来,丁春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觉不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奇怪?”
张玄阿只好摇头。
丁春伸出两根手指,拈了把房东的下颚,以及脸蛋,喃喃道:“总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张玄阿想到刚才小方和他说的话,打了个寒颤。
这种时候,方路微倒不见得真的能睡着。
她烧得的确很厉害,但神智是清醒的,闭着眼睛感到有人给她喂了水和药,然后又把她一路扛到了卧室里。洗手间再度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又隔了会儿,有人回到卧室。
冰冷的毛巾贴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睁眼,丁春那张漂亮的脸逆着光,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眉梢。
丁春:“给你降降温,别一会儿烧傻了。”
她没挣扎,丁春给她擦了头、脸和胳膊,手从她T恤下面伸进去,胡乱抹了一把,还感慨:“腰挺细啊。”
她“嗯”了一声,目光却盯着丁春的脖子——大动脉跳跃着的那个地方,咬住后槽牙,忍着,没动。
丁春毫无所觉,动作十分囫囵,身上的气息却很近。
太近了。
方路微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八年过去了,这女人没怎么见老,说话神情、语气都与当年蛇船上判若两人,但这对眼睛、这双手,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封闭的船舱,牲畜一样的人群,以及漫不经心地敲着门板,像递狗盆一样递一碗吃食进来的女人,丁姐。
她就像一条蛰伏的、藏起尖牙与信子伺机复仇的毒蛇,锱铢必较,绝不会将一切细节忘记。
掌下的小方身材算得上健美、人却抖如筛糠。
胆子真是够小的——丁春嗤笑一声,扔下了毛巾,从卧室的窗户朝外看去,远处星星点点,她定睛看了十几秒,发出了一声经典国骂。
她这句声音不轻,外面可怜巴巴正在啃饼干的张玄阿吓了一大跳,饼干桶掉在了地上,着急地问:“怎......怎么了?”
“蒋明光有意思啊,变聪明了。”丁春冷笑,往楼下努了努嘴,“下面四五个人,窝在小区门口,准备堵我呢。”
张玄阿“啊”了一声:“打......打手啊?那怎么办?继续躲着?”
丁春笑了笑:“躲到半夜两三点,人最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们就冲上来破门了,刺激不?”
张玄阿咕哝:“那他们也不能一家一家这么找吧......上哪儿知道我们哪栋楼几零几啊?”
丁春看了他一眼,小声叹了口气。
“那可不一定。”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别小看蒋明光。”
张玄阿被她说得又是浑身一个激灵,联想到丁春之前说的,蒋明光对付人的手段,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丁春拍了拍他的肩:“扶起你那......表哥,是表哥吧?蒋明光都吃准我在这儿了,继续待下去也没意义了,我们来个出其不意。”
她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得张玄阿顿时又紧张起来:“怎.....怎么个出其不意法?”
丁春神秘一笑。
“第一步。”她说,“当然是要……”
“先问好。”
雨已经彻底停了,丁春趿着鞋出了小区。
小区外面停了两辆黑色桑塔纳,她走过去,敲下来其中一扇车门,朝里面的人笑了笑:“哥们,借个火呗?”
车里的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看清她的脸,骂了句我艹,猛地一推门。丁春早等着这一出,一脚蹬在车门上,那个人手臂被夹住,发出一声惨嚎,丁春手里□□顺手一划,划在那人手腕动脉上,一回身就往黑落落的小区转角跑。
旁边的车里又冲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大声提醒:“追上去,她跑不快!”
谁知进了小区刚转了几道弯,女人的身影扑进草丛里,2秒后,草丛后的拐角里,一辆眼熟的车从里面里冲出来:正是那女人之前在零政运输租的那辆。
几个人咒骂一声,回到车里,发动油门追了上去。
全速行驶的车上,张玄阿坐在驾驶座,副驾驶坐着昏迷的小表哥。
第二排空无一人。
张玄阿紧张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重复道:“通华中路万兆路口汇合……通华中路万兆路口汇合……”
方路微站在601窗口,看着几辆车呼啸着先后离开,约莫过了五分钟,楼梯里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声。
她猛然回头。
去而复返的丁春手上轻快地转着房门钥匙,倚在门口。
“嗨,不好意思,说过要在你这里住几天的,不好食言。”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房主,以及沙发上仍旧处在昏迷状态的红蝴蝶结女孩,“烧退了?你恢复得挺快的啊,到底年轻,体质不错。”
方路微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另两个人呢?他们不住?”
丁春:“哦,打发他们吸引火力去了。”
方路微不说话了。
丁春看她表情,显然会错了意,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说:“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担心起来了?那小子,个子高的、醒着的那个,肯定没事。”
方路微:“1米81那个?为什么肯定就没事?”
丁春猛吸了一口烟,天然就嫣红的唇在细长的滤嘴上一抿(烟到底还是教她点着了),声音柔和,漫不经心地,像在讲件挺平常的事。
“他手机一直藏在身上。”
“——你以为,是谁在给姓蒋的通风报信呢?”
通华中路。
车停在一个小吃店的后巷,过了11点,店已经打烊,灯也全熄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追逐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来巡街的警车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张玄阿成功甩掉对方,来到和丁春约好的地点:
当然,他没有等到人。
“傻小子”已经完全停止颤抖,从鞋子里拿出手机,放在中间的隔板上,然后回过头,神色冷漠地看着昏迷中的小表哥,隔了几秒,从副驾驶座位下摸出破窗锤、塑料雨衣和一副手套,穿戴妥当后,一下一下地开始敲击对方的头部。
黑夜里,只能听见“咚”、“咚”、“咚”的沉闷响声。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话。
“丁春……丁春疯了,她.......她杀人了,她又杀人了……你一定要救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好会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