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并没有停，老梁扔完垃圾，在一楼自行车库抽烟，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年轻女孩顶着风雨冲进了楼里。

一支烟抽完，他把烟蒂踩灭，刚抬头，就看到对面楼上哐地一下，砸下来黑乎乎的一样东西。

距离不算远，隔着小区门，他很快看清了那是什么。

雨水奋力冲刷着残躯。

一只包裹在黑色西装袖子里的断手正对着他，五根手指朝着不同的方向扭曲。

这样的场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因此也算不上太慌张。他向后一步退到了走廊的阴影里，然后很快地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刘警官？您上次让我留意的那个人......”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电话那头的回应也很简短，半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又点了一支烟，匆匆抽完，然后往昏暗的楼上走。

他走到三楼，刚要掏钥匙进门，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把滴着水的伞，迟疑了一下，没有进门，而是继续往上走。

他知道601住着的那个小姑娘是附近轮毂厂的职工。而今天晚上来找她的那三个年轻男女，以前从来没有在这片见过。他们的态度虽然很坦然，但像老梁这种有着特殊经历、从某种方面来说看人非常准的人，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太对劲：特别是对面大楼里今晚的异常发生后。

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想了想，开始缓慢地往上面走，在601门前站定。

门口有一大摊水渍，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站过很久，房间里面很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他忽然想起一些入室抢劫单身女性的报道，心里有点不太踏实，掉转头重新回到3楼，从走廊消防门廊的角落里面，拎出来一把非常小的、但一看就很重的锤子，回到601，开始敲门。

这里原本是园区几个厂的员工住房，后来园区进驻了很多办公楼，附近又开发了一批配套设施，人员来往也复杂起来，几年的房产交易之后，一多半的住户其实已经不是园区的职工了。601不一样，她家有个亲戚从前就是后面轮毂厂的老员工，是老梁的熟人，房子也是亲戚的，小姑娘也在轮毂厂工作，从今年2月借住到现在。孩子长得很清秀、很乖，话很少，人比较腼腆，看着就很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老梁皱起了眉头。

他退后一步，用手包住锤柄的底部，准备把门砸开——也就在这个时候，门没有预兆地开了，601的那个姓方的小姑娘站在里面，穿着睡衣、扶着门，眼睛瞪得很大，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老梁赶紧将锤子放到工装裤口袋里。

幸好小方脸红红的，没睡醒的样子，并没有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方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我......我来还伞。”老梁有点尴尬地把还在滴水的伞给她递过去，“你朋友刚借我的.......你还好吧？”

小方说：“不太好，我发烧了，39.1。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老梁：“什么？”

小方说：“请帮我买一盒布洛芬，32.2的那种，我给您跑腿费。”她说完，又颇为可怜地接了一句，“可以吗？”

老梁：“都是邻居，你人不舒服，不用跑腿费的。你那几个朋友能照顾你吗？”

小方很小声地说：“他们三个不是我的朋友。”

老梁：“啊？”

门里面“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小方好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是我二叔的朋友，二叔让他们来看看我。”

小方的二叔，就是原来轮毂厂那个老员工。

老梁彻底放下心来小方摸了摸口袋，递过来一张50元的纸钞，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您，等买来了放在门口就好，我........二叔的朋友会帮我拿的。”

老梁的脚步声远去了。

门重新关上，一切又归于黑暗。

小方转过身，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两下，看着坐在黑暗里，手里把玩着一把□□的丁春，轻声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和三楼的梁叔叔这样讲了，能......能放我们了吗？”

沙发上，头上戴着红蝴蝶结的女孩还在昏迷中。

丁春笑了笑。

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沙发已经被占领，她这会儿坐在餐厅的一张靠背塑料椅子上，挺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这个虚弱的小方，忽然说：“ 你醒得挺快的。”

“什么很快？现在几点了？”小方，“.......我想吐。”

丁春一只手里还拿着她的员工牌，说：“你是后面轮毂厂的？自己一个人住？这个送药的女的是你什么人？”

小方：“我可不可以先坐2分钟？我腿有点软。”

丁春一指自己面前：“坐地上。”

长手长脚的小方委委屈屈在地板上坐下来。

丁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小方说：“我一个人住的，她叫周晓洁，是我的工友......2队小组长。”

她就坐在丁春面前，因为是坐在地上，比丁春矮了好几个头，丁春附身，掰了一下她的手，说：“手很结实啊，练过的？”

小方仍旧很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们家在乡下是木匠，我出来做事情前也在家学了两年半木匠。”

丁春：“怎么没学下去？”

“现在原材料贵，赚不到什么钱。”小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工厂一个月可以攒3500块，不想回去了。”

她脸色很白，眼睛其实很大，眼角略微下垂——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总有些恹恹的。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丁春的手，好像很怕这个看上去穷凶极恶的女人下一刻就会翻脸，用刀割开她的脖子。

丁春歪着头，借着着小刀反射的光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太协调，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可能是错觉。

她最后放弃了，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讲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很匪夷所思的话。

“你耳朵看上去蛮有福气的。”她说完，手指摩挲了一下，顺过去弹了一下对方因为发烧而微微发红的耳垂，“所以我会在这里住几天，等风声过了就走，不杀你，别怕。”

小方呆住。

躲在沙发后面以为自己不说话就不会被注意到的张玄阿也呆住。

丁春没理他们两个，锁了门，径直走到窗前，往下看：

警车到了。

客厅里有一个坐式电话，丁春顺手把线拔了，然后对着几人伸手：“手机都给我。”

张玄阿愣了愣，去摸口袋——手机没在。

丁春：“怎么？”

张玄阿紧张得结结巴巴：“可能......可能落在车上了。”

丁春看了眼沙发上的小表哥，张玄阿畏畏缩缩地，从他表哥口袋里挖出来个苹果。

周晓洁的手机是丁春自己从小姑娘的口袋里翻出来的，小方迟疑了一会儿，从旁边的书架上摸出一个手机，递过来。

是式样非常老的那种彩屏手机，几乎已经很少能看到了。丁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待久了，竟然看到她把手机递过来的时候脸和耳朵都有点发红。

真有意思。

她将三个手机往自己风衣口袋里一塞，拿了放在鞋柜上的钥匙，看了小方一眼，说：“我下去一趟，老实待着。”

又对张玄阿说：“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没了我，你和你表哥都活不了。她要是敢朝下面大声喊，拿这个，捂她。会吗？”

张玄阿低头看着丁春之前塞到自己手里的、疑似沾过□□的纱布，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丁春很满意地点点头，拿着钥匙，出去了。

外面传来门被反锁的声音。

她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警车已经到了事故现场，两辆车，一辆是大卡，上面抬下来了担架，以及黑色的裹尸袋。有人负责拍照，然后清理，大楼刚才前台的两个保安、还有大概是上层的几个办公人员也一起上了车。

丁春很安静地看着，慢慢厘清了思路：

Z市半黑不白的大鳄剩下的已经不多，她的东家林建芳是一个，她的老仇家蒋明光是第二个。这次林建芳和蒋明光一起盯上了一桩大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不知道，但出面的是个叫“派拉索蒙”的艺术品有限公司，后台很硬，听说对方最后选了蒋明光。林建芳忍不了这口气，拿出了底牌，是以前专门叫人去查的蒋明光在缅北的一些运作，定位到关键人物，也就是那个会计，准备给蒋明光来个当头痛击。

当然，好像没有成功。

她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派拉索蒙的艺术品有限公司的网页，设计得非常有档次，但乍一看就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古董及高级艺术品运营公司，公司LOGO是一只半闭着的眼睛，挺有神秘感。

601。

张玄阿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里，一直盯着小方——户主虽然发着烧，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接近一米七八的身高摆在那里，总让他觉得有点发怵。

就在他一门心思盯住户主的时候，沙发上却有人动了一下，继而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

小表哥。

他醒来之后，很快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看到不远处呆呆站着的张玄阿，大概误会了什么，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玄阿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弱弱地叫了一声“哥”，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小表哥手脚都被绑着，他挣扎着，快要从沙发上滚下来。

张玄阿一身的冷汗，刚想要走过去——一个人走到沙发后，捏住小表哥的肩膀和脖子，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一提，然后捂住他口鼻，在咽喉的地方用力按了一下。

小表哥眼白一翻，又厥了过去。

张玄阿：“......”

因为高烧而脸色微红的小方干咳了一声，收回手，有气无力地问：“我们大概有4到5分钟的时间，你叫什么？”

张玄阿：“张......张玄阿。”

“张玄阿，从现在开始，你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和刚才那个女人说。”小方声音柔和、平静，充满了病中虚无的脱离感，像悬在线上的一根针，带着一种神奇的韵律感，“如果你不服从，30秒内，我可以让你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她没讲这个“她”具体是谁，但张玄阿却神奇地听懂了，他懵懵懂懂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你早就认识她？”

“我知道她姓丁，叫丁春，春天的春。”小方狭长而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她在房间里走动，检视丁春留下来的外套，最后将很小的一个什么东西，贴在了外套的某一个夹层里，“我们认识八年零六个月了，在公海上......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没认出我来。”

张玄阿打了个寒颤。

“没关系。”小方喃喃道，“最多一个月——她会想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哼，你居然敢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