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已经完全从床上坐起来——她的一只手还挂着输液管,但已经顾不得了,抓起了座机电话的话筒,但就在准备拨出电话的前一刻,她忽然又迟疑了。
一片昏暗中,方路微始终在仔细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轻声问:“怎么了?”
刘天松……真的就完全值得信任吗?
她仔细回想一切,发现就连这一点都不能肯定。方路微捕捉到了她这一刻的眼神,说:“相信你的直觉,如果你觉得这个电话不应该这个时候打,就先不要打。”
丁春笑骂:“老气横秋。”
方路微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六点多,外面已经微微有些亮,她将窗帘拉开,忽然回过头来,小声说:“还有我。”
丁春没听清,问:“什么?”
“我说还有我。”方路微背对着她,望着下头的中心花园,“你可以相信我的,丁春。”
她就站在窗边,迎着晨风与晨曦,四肢与手臂都是舒展的,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不知道怎么的,丁春总觉得这话对方路微来说,其实分量很重。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放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小臂的线条很漂亮,看不出肌肉,手腕关节微微突出,她换了件衬衫,袖子被卷起来,那皱褶好像也有魔力,丁春瞧了会儿,竟然看呆了。
这双手是温暖的、有力的,令她很难忘记。
她一时有些悻悻,胡乱“嗯”了一声,赶紧移开目光,却听窗边的方路微“咦”了一声,好像瞧见了什么。
丁春这人也是个闲不住的,抓着点滴的那个杆子就往窗边凑,方路微回头一看,也有点无奈,伸手扶了她一把,说:“至于嘛你。”
丁春嘿嘿笑了两声,顺着她方才的目光往下看,就看见了黄真。
她坐在医院中心花园的一条长椅上,正在发呆。丁春瞧了会儿,小声问:“我看不太清,她手里什么东西?”
方路微:“好像是个戒指。”
丁春愣了愣,过了会儿,小声叹了口气。
方路微:“一大清早的,她这是怎么了?”
丁春想了想,低声说:“没什么。”
黄真一向敏锐,被两个人看了没一会儿,就抬起了头,和窗口拄着点滴的丁春来了个面面相觑。
丁春:……
黄真在下面直接乐了,朝两人挥了挥手,从下面的小门一溜烟跑了进来,1分钟后已经在外面敲门了。方路微给她开了门,黄真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丁春几眼,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方路微,笑呵呵地说:“精神好多了嘛!”
“精神是好多了。”丁春也忍不住笑了,“但刚才能站得这么直,主要还是想欣赏下黄队长的英姿。”
她这张嘴,油滑起来油滑,真诚起来真诚,还能油滑地真诚,真诚地油滑,简直是个祸害,黄真也被逗乐了,从身后拿出个纸袋子递过来,说:“给你弄了个新手机,老卡就不要用了,这几个月别想别的,好好休息。有些事情急不来。”
等几个月,让我死了算了。
丁春腹诽归腹诽,还是道了谢,伸手去拿那个纸袋,方路微却抢先了一步接了过来,小声说:“钱我来付。”
黄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还有这住院费呢,你也掏钱?”
方路微说:“一起打给你,账号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对着黄真,总是隐隐带着点敌意,黄真看了眼一头雾水的丁春,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好好好,你付你付,一会儿我给你留个账号。”
她在病房里坐了一小会儿,起身要走,丁春说:“你别操心了,我和方路微不方便出去,周晓洁应该问题不大,林剑芳那边没什么人见过她。至于那个叫张玄阿的小子……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是个通缉犯。”黄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听方路微说的,好像挺针对你的啊,真不认识?”
丁春:“的确没印象接触过,不过不稀奇,想砍死我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多他一个也不多。讲不准就是蒋明光授意的呢?那小子可是真恨我。”
黄真说:“是为绑架的事?那他恨得还挺长情的,你对他做什么了?”
丁春心说:也没什么,就是又哄又骗,然后还绑起来踢了几脚而已,最后还把他从水里捞起来了呢。但表面上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黄真:“行,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丁春:“你是在放假吧?假期多长?”
“还有三周。”黄真说,“你们安心待着,别的我去和老刘说。”
黄真出了门,没过多久,门口她那辆“低调”的黑色大奔也开走了。方路微顺手关了窗,拉上窗帘,轻声说:“我们还是得自己查。”
丁春:“我们?”
方路微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丁春放弃了,压低了声音道:“好吧,我是打算查……但你一个普通市民,被保护的证人,你凑什么热闹?”
方路微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从绷带、看到点滴,轻声说:“好,你告诉我,你这样打算怎么自己查?在这儿再躺尸一样躺上几个月,你能电话查案?”
丁春语塞。
方路微笑了笑:“Z市那么大,无论背后真的是蒋明光还是什么别的人,手都不可能伸这么长,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出去,小心注意一些,不要太靠近辉鑫的产业,按我的身手,只要当心一点,危险系数并不高,况且,我一次探查能够记住的信息量,可能是别人的好几倍。周晓洁是个战五渣,而且胆子小得离谱,你敢指望她?”
况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有人针对她。丁春和她一起被堵在仓库,完全是因为她给蒋明光提供了准确的位置。不论幕后的人是谁,他们对于她这个昔日曹成蹊案的半个局外人,都没有半分兴趣。
但这话却不能告诉丁春……丁春只能信任她,只能依赖她,能够对刘天松等产生怀疑,继而和她站到一条战线上来,是最理想的状态。
丁春显然犹豫了。
方路微趁机又说:“而且,现在蒋明光觉得你已经死了,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料到我竟然逃脱了还不躲起来,还出去溜达。反其道而行,反而没人防备我,这才是最佳时机。”
她讲话实在太有煽动性,丁春深深地瞧了她一会儿,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低声说:“你让我想一下。”
方路微轻声说:“好。”
她转身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还早,走廊里静悄悄的,周晓洁正对着走廊里一台长得和游艺机形似的自动售货机,百般踟蹰。她回过头看到自己的老板,蔫蔫地说:“嗨。”
方路微看见她顶着俩大黑眼圈,也皱了皱眉。
“我做了一晚上噩梦。”周晓洁小声咕哝,“老板你心真大,我一想到我们差点毒杀一警察,就浑身不得劲。不过我看黄真今早走了……她有说什么吗?”
方路微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会儿。
周晓洁打了个寒颤,委委屈屈地说:“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收起你那表情,我不吃你那套。”方路微嗤笑了一声,“我不是没看过你进公司前的档案——你还会害怕、会做噩梦?”
周晓洁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嘴角瞬间拉了下来。
“啊。”周晓洁,“你现在都不幽默了,老板。”
方路微:“我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你就算现在跑去和丁春说,说我曾经和蒋明光有勾结,她也不会怪我。你别觉得人活着没事干当搅屎棍很有意思,你要是敢破坏我的计划,我就……”
周晓洁眨巴着眼睛。
方路微:“……停发工资。”
周晓洁:“……”
她的个人身份有点问题,银行账户也有点问题,愿意让她这么打现金工的老板,实在难找。她噘了噘嘴没说话,忽然又灵光一现:“曾经有勾结……你不打算搭理蒋明光了啊?”
方路微轻轻笑了笑。
大清早的,这笑比刚才那个还叫人毛骨悚然,周晓洁没怎么和蒋明光打过直接交道,但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大概率要倒霉了。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方路微,也是在凌晨的医院长廊里。当时那里并不缺亚洲面孔,但站在那里摆弄眼镜的方路微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她已经相当有限的生命里,在异国他乡,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总有那么点,天命如此的意思。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然后,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一份工作,回到了她曾经深恶痛绝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复更复更!这次一口气连载完结!!!感谢还在阅读的你们!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