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这个人,看着虽然吊儿郎当不靠谱,但天生是个社牛,且性格乍一看没多大攻击性,收敛着脾气的时候,和谁都能处成哥们。当初在华阳市,那些线人、接头人、各路的信息贩子,交到孙继手里,过两个月能给你把人数翻一翻。
酒店、洗浴中心、卡拉OK、酒吧歌舞厅,各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孙继都能有那么一两个“熟人”。黄真见识过他这本事,对他十分信任,坚信他在K市待过那么两三年,关系网应该还没散。
老上司发话,孙继没有推脱的道理,他打了几个电话,没多久就开车带着黄真去了市中心的一个小棋牌室。这里和其他的棋牌室不太一样,几乎没有人抽烟,也没有那么嘈杂的背景音,空间挺大,外面的房间有一百多坪,角落里零散有几桌人在打牌。外面那桌子显然有几个人认识孙继,还回头和他打了招呼。
孙继笑着答应了,带着黄真穿过大厅往后面走。
里头居然是个小饭堂,连着个小厨房,黄真透过玻璃门往里看,有个穿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里头炒菜,油烟味和香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黄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觉得还挺好奇,问:“里头这个是什么人?我要找人,姓名样貌都不清楚,只知道是俩年轻姑娘——他真能提供什么线索?”
“棋牌室是他家里人开的。”孙继笑眯眯地说,“这人叫伏纯敖,是开租车公司的,K市大部分豪车租赁、大型运输车辆的租车公司,都和他有点关系。”
黄真微微嘲讽地道:“我看本地大部分失窃车辆也和他多少有点关系吧?”
“你说得没错,他这儿是最大的销赃点。但老伏这个人吧,还算有点底线,不是太坏的人。”孙继叹了口气,“你说的这种情况,当街追砍、证人失踪,已经相当于暴力犯罪了。何况运输这么大的两个人,小型轿车太容易露馅了,肯定需要厢式车辆。这种车,从外地开过来其实很引人注目的,一般有经验的犯罪分子都是用假名、付现金租赁,所以老伏这里的消息,我认为会比较切实可靠。”
他俩在说话的时候,里头噼里啪啦炒菜的声音停了,玻璃门被人用脚蹬开,穿着T恤围裙的中年人手里端着两大盆高炒牛河走了出来,往小桌子上一放,瞥见黄真,咕哝道:“怎么还有个姑娘?”
黄真朝他笑了笑。
“老伏。”孙继干咳一声,连忙道,“这是黄警官,我以前同事。”
中年人挺诧异的,上下看了黄真几眼:“女警,挺年轻的啊。”
黄真仍旧只是笑。
老伏从旁边橱柜里又拿了个盘子,抓了一把一次性筷子,递给孙继和黄真,一边扒饭,一边说:“你说的那车,我大概心里有数,车是昨天傍晚租出去的,一辆ATEGO,欧六标准,本来带司机日租金6500,但人家没有要司机,租约是一周,还有3-4天。”
他讲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开始低头吃河粉。孙继先是愣了愣,然后脸色也变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老伏,你不是吧?你跟我索贿?”
老伏眼皮子都没抬,又扒了一口河粉:“孙警官,您编制什么的现在都在华阳市,这边的日常工作,不方便插手吧?”
看这意思,县官不如现管,想要信息,大概率还得拿钱砸。
孙继脸色更加难看,黄真一直搁着筷子没怎么说话,这会儿一拉孙继的袖子,示意他坐下。孙继对她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一被拉下意识就坐了回去。
老伏瞥了一眼黄真,那眼神在说:还是这个女的懂事。
黄真笑眯眯地问:“伏老板,多少合适?”
孙继知道她家底厚,见她这么一说,也急了:“你怎么真的......”
黄真对他使了个眼色。
孙继愣了愣,明白了什么。
老伏看她松口,神情松垮下来,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
黄真好脾气地笑了笑:“那不多,您给个账号,我这会儿就转过去。”
老伏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姑娘还挺上道的。”
黄真:“借别人的大路走,不上道怎么行?”
这俩有来有回地聊起来,孙继如坐针毡——他没琢磨明白黄真那一眼的意思,但第六感仍觉得最好相信这位大小姐。
他目光放下来,恰好就落到了桌下、老伏的视觉死角,黄真的手上,这才真正正正吃了一惊。他动作微小地用眼角余光看了下四周环境,这才意识到了不妙:门口有几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位置,把他们开来的那辆车堵在了巷子里。
他心头如鼓擂般跳动起来,但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还在微笑的黄真,不知怎么地,竟然还隐隐觉得有些兴奋。
那边老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给黄真扫码,黄真站起身来挺自然地向他靠近。也就在那一瞬间,黄真另一只手骤然从背后伸了出来,手里的竹筷被她拗断。老伏反应还算快,下意识想要向后退,黄真一脚将他坐着的椅子踢翻。老伏重心不稳向后倒去,黄真翻过去用膝盖抵住他胸口,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把将尖端对准了他的喉咙。
她的手法很标准,拇指指关节卡在声带上,老伏在短短几秒内脸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将近一米八,不算特别壮,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自己也没料到居然能被这么个身形看上去还挺纤细的女警一秒制服。一次性的木筷虽然在普通人的手上没多大杀伤力,但在这种行家手里就不一定了。
这一下干脆利落,除了塑料凳子倒地的那一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外间几个人在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黄真将筷子转了几个角度,看着老伏股溜溜四处转的眼睛,诚心劝诫:“老伏,命比钱重要,对吧?”
老伏僵硬了大概十几秒钟,用力地开始眨眼。
黄真却不挪开筷子,朝孙继努了努嘴:“拿手机过来,让他打字。”又轻声补充说:“你可千万别喊,也别给我信口开河,我真能下得去手。哦,对了,我家老子叫黄春程,听说过么?”
老伏不敢出声,只能疯狂点头:“......”
黄真:“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革职。”
老伏彻底安静了。
一旁的孙继心里有气,将手机几乎怼到了他脸上。
七八分钟后,黄真和孙继从后面的小门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老伏后续怎么给雇主交代,不是他们现在考虑的范畴了。
“就是那辆车,回头要叫本地市局的伙计来开走。”孙继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
黄真说:“从你打通他电话,到我们坐那儿开始吃炒河粉,过了多久?”
孙继:“挺快的,也就那么40几分钟的样子?”
黄真:“那就对了,姓伏的做摊子那么大的生意,整个K市,那得多少租车点,每天有多少单子?他可能掌握信息的几率很高不假,但是40分钟,这么笃定地把可疑车辆排出来,还仅有一单,这个几率就有点低了。现金、厢式货车、出手大方,几个条件都不算太苛刻,挺常见的,满足这几个常见条件的,绝对不可能就只有一个客户——他为什么开口就能报出我们要的信息来?”
孙继恍然大悟:“我们抓贼,直接抓到贼窝里来了?”
“对,起码这事儿,他肯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也知道人家租他车大概是拿去做什么。”黄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赞叹:“孙继。”
孙继:“什么?”
“你虽然有时候反应慢了点。”黄真比了个大拇指,“但真的是个欧皇,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孙继:“.......”
老伏这人看着挺横,其实胆子不怎么大,被吓了一吓,直接给了个车辆最后的定位,在大约60几公里外市郊的一个仓库区。他一口咬定不知道租车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黄真和孙继的确也没工夫逼问,先抄小路跑了。
两人出去打了辆车,黄真拿回了那辆她从车库里提出来的黑色商务车,两个人一路往市郊赶。中途黄真又打过一次刘天松的电话,仍旧是忙音。
这个所谓的“重要会议”,已经持续了将近八个小时。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但也不好直接和孙继讲,经过一个加油站的时候,停下来加了一次油。就在她刷卡准备走人的时候,前方有辆香槟色的跑车开进了加油站。
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各坐了一个人。黄的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用力关上车门,在孙继诧异的目光里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