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被一种熟悉的疼痛惊醒。
腿。
药物与薄荷叶都用尽,又奔波了一整天,她的这条腿终于又准时准点地开始折腾她。她习惯性地想将腿蜷缩起来,却发现这个动作这会儿居然也很难做到——有人正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而她的腹部正紧紧贴着对方的大腿。
对方的手甚至环抱着她的肩膀,她试着挣动了一下,但对方似乎是无意识地不肯放手,反而用力将她又往那边拉了拉,嘴里还小声抱怨:“老实点。”
这话白天她自己出门的时候和方路微说过一次,这会儿原封不动地被还了回来。丁春觉得颇有些哭笑不得,想要扒开她的手,对方却精准地抓住她的肩,像提小孩儿似的,把她整个人又往上提了提。
方路微的腿的确长,缠上来压住了她的腿,这小姑娘大概是睡得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长裤蹬脱了,恰到好处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透过来,熨得丁春一个激灵。这温度和热敷膏药似的,贴在她那神经跳动着发出疼痛讯号的腿上,神奇般地竟然将那种疼痛压下去了那么一点点。
这种认知太新奇了。
对于丁春来说,疼痛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无须与人分享,也没必要在谁面前表现。而她的疼痛向来十分识相,总是来得适时,总在无人处。
幸亏方路微没醒。
她虽然没醒,但是手攥得很紧,丁春伸出手一摸,发现她一头的冷汗,眉头蹙着,眼皮跳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大概率是在做梦,很可能还是个噩梦。
但方路微做噩梦也很规矩,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或者小说里写的,还要说梦话,要讲关键词、叫爸爸妈妈,要哭要惹人怜惜。她做噩梦就是皱着细长的眉,浑身发冷汗,攥着拳头,好像梦里也在和什么恶兽对抗,并且同白天一模一样,极为凶悍地就是不肯低头。
丁春没忍住笑了,她不再挣扎,很轻地把方路微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顺着她的头发,轻轻抚摸了两下,又拍了拍她的背。
方路微没有醒,她腾出一只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到一条新的短信,发送者没有备注号码。
“方建明的女儿患有超忆症。”
她微微一愣,过了几分钟,回复了这几天以来给这个号码的第一条信息。
“身份确认,证人准备转移。”
清晨,酒店里的黄真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05:23,揉了揉头发,颇有些无奈地道:“老刘?”
刘天松:“有车么?”
黄真:“......酒店没有,但附近有家我妈的车行。”
“.......行。”刘天松,“既然你要查,就帮我个忙,明天一早帮我去接个人,直接接到安全屋。”
黄真:“什么人?”
刘天松:“方建明的女儿回到了Z市,已经证实身份。”
黄真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哪里接?”
刘天松:“我发地址给你,我的一个关键卧底会接应你。”
黄真跳起来穿衣服,开了免提,一边问:“是曹成蹊案和祁望忠案可以重查了么?”
刘天松:“有望重查。”
他的声音很疲惫,黄真听出了内里的纠结,问:“老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啰嗦什么呢。”刘天松在那儿中气十足地吼,“赶紧去提车!”
黄真准备挂电话,老头儿又吼:“吃点东西再去!”
黄真:“是是是。”
黄大小姐随便梳洗了下捞起外套往楼下走,期间刘天松发来了地址:柳望坡路116弄68号601。
她来不及细想,约的是早上七点钟。
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她赶去车行,提了辆黑色的商务车,忽然反应过来:刘天松为什么不用队里的车?
她压住心头的疑问,一路驱车前往目的地。
途中成梵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被她摁掉。
06:45,她到达地址上所述的小区门口时,这里居然已经围满了人,有几个人已经打电话在报警,她拨开人群,看见小区进口的地面上有几摊血迹。
她装作路过,问身旁的一个老太太:“怎么了?”
“一大清早,砍人啊。”老太太心有余悸,指着前面一座楼,“七八个小青年,拎着刀,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进来的,追着几个小姑娘就砍,吓死人了。这是什么流氓□□啊。”
68号楼。
黄真心头一跳:“人跑了?”
“不知道啊,刚才混乱得很。”老太太抓着她的手,说,“报警了,已经报警了,小姑娘你一个人也别乱跑,指不定现在那几个流氓还没跑远呢。”
黄真拍拍她的手,拿了车钥匙,转头慢慢地往68号这边走。玄关门被人用红色的砖头堵住了,脚下也有血迹,但不太多。
她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上六楼。
601的门洞开着,老式的木质门板上有一道裂痕,四不零锁已经掉了下来,像是被破门而入,门内侧有个清晰的脚印......玄关外面还有一滩血迹。
小小的一居室,内部一览无余。
卧室的被子随便摊在那里,沙发上很凌乱。
没有一个人。
黄真眼皮跳了跳,拿出手机开始给刘天松打电话。
第一二次没有人接。
第三次嘟嘟声刚刚响起,就被人掐断了。
黄真皱起了眉头,转过头,仔细端详起这窄小的套间来。
大约20分钟前。
丁春是第一个感觉到异样的。
她睡眠质量其实不错,只要腿伤不要发作,轻易不会惊醒,但她同时又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睡眠,因此往往比别人醒得早。
门口有窸窣的响动,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对门的邻居,但那脚步太过纷杂而有力,她想起昨天见过的那个青年,明显缺乏锻炼,体重也达不到这个地步——她猛然从床上翻起来,连带着惊醒了一旁的方路微。
两个人对视一眼,丁春赤脚下地,去门口查看。
客厅里,周晓洁还没有醒来,丁春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肩膀,又将她出口的尖叫声一把捂住。周晓洁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看,丁春比了一个嘘,自己走到玄关,从猫眼往外面看。
一、二、三、四......穿深色连帽衫,一律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
都有刀,开了刃的,泛着寒光。
丁春一个一个地数,越数越心惊,用口型嘱咐周晓洁:“进房间去,关上门,打电话立刻报
警。”
周晓洁这会儿也清醒了,站起来立刻穿鞋进去打电话,顺带把自己的电脑一股脑又塞进了
书包里,背在身上——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仿佛这电脑比她的命还重要似的。
同时方路微从厨房里出来,没什么表情地递过来一把菜刀。丁春接过来,见是她昨天切肉用过的那一把,上面还油光水滑的:显然周晓洁并不怎么擅长洗碗。
方路微自己手里拎着把锤子,大约是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
丁春的眼皮跳了跳,挡在前面,低声嘱咐:“一共七个人,走廊完全被堵住了,等会我清道,你和小袁先往下跑,出了小区再说。”
“报警有什么用?”方路微目光闪动,“这帮人哪儿来的?”
丁春压低了声音:“我TM怎么知道?”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外面的人已经开始砸锁。周晓洁刚好从里面出来,丁春骂了一句艹,穿上鞋,用风衣外套快速地把菜刀缠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一脚上去直接蹬开了门。
这一下力道太大,沉重的门板荡出去,直接撞在前面的两个连帽衫身上。丁春一刀背直接拍在第三个人脸上,将他架出去一米多,回头怒吼:“跑啊,等什么呢?”
三个堵着门的被架开,空出来一条道,周晓洁反应过来,背起包咬着牙就往外冲,方路微紧跟着她,冲到门口,一把将她往楼梯上推,也是一句:“跑!”
周晓洁:等等.......敢情就我一个人需要跑?
她一回头,果然见她那嘴硬脾气也硬的老板操起锤子就加入了战团,大约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逃跑。丁春见她又半点不服管不听话,气得手上菜刀都重了几斤,但这会儿实在又没工夫嘴炮,只能专心应付那几个打手。
幸亏这七八个连帽衫虽然都拿着刀,但砍起人来还算不上太专业,论起狠劲,还比不上这俩女人:丁春是胜在街头械斗、地下拳击场的经验丰富;方路微则在力量和速度上占优,且打起来完全不顾自己。
丁春拿着把不太趁手的菜刀,渐渐也觉得有些捉襟见肘,但两个人总算没被堵在走廊里,她趁机砍翻一个要上来夺她刀的,拉着方路微就往下跑。
六楼,因为有电梯,安全通道其实走的人不多,零零碎碎堆了很多杂物,丁春一边跑,一边将那些纸箱子、自行车,一股脑地全往地上推。
一楼的门洞开着,应该是周晓洁推开的,方路微抢着冲出去,丁春眼见不好,拉了她一把,下意识用缠着风衣的手在前面挡了一下。
她立刻便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一个细小的、改锥之类的物体被恨恨地扎进了她的右手前臂,风衣被穿透,丁春抬眼,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个雨夜里懦弱的、没有主见、个子小小、长相秀气的男青年,咧开嘴,朝她一笑。
“张玄阿。”
她冷冷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