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梵匆匆赶回来，今天他这一趟“收获颇丰”，拘回来一个疑犯，拉回来一具尸体，林建业和曹寅中跟着警车来的，稍后还要传唤问询。

他站在三楼男洗手间里，环顾四周。

窗户是没有办法推到底的，底下有保护装置，大概只能推开半个小臂宽度，正常人不太可能从这里钻出去，但是现在底部的螺丝被卸了两个下来，拉住窗户的钢条垂在半空——人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这一面墙不靠大街，三楼的高度，只有水管上有两处清晰的鞋印，印痕很浅，人爬下去的速度应该很快，姿势也很轻松。黄真的判断没有错，他数次比对过黄真调出来的那份档案，确定今天从稽留室逃走的，就是那起抢劫杀人案的疑犯邵济本人无误。

据当时在现场的同事说，他出了楼之后应该是避开监控，穿过小巷子进入了西南面人流量较大的商业区，然后再辗转再坐交通工具离开。

“我觉得，他多半认出我来了，这才跑的。”黄真挺愧疚地说，“我这几年办理了过不少积压的悬案以及性质恶劣的重案，他的卷宗一直还在我案头，宣传口这几年也拿我做了不少噱头。”

她说完摸摸自己下巴，叹了口气：“都怪我这形象，太好认了，我要是长得辨识度低一点就好了，你说是吧成队？”

她这会儿又把玩笑开得很溜，成梵心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隔了很久，才犹豫着问：“你确定你还好？”

“你这是小看我了。”黄真笑了笑，“也小看了她。啊，说起来，我这次来除了开会，还打算查一件旧案，想和你打听打听。”

成梵：“什么案子？”

黄真说：“就在你们Z市，大概七八年前吧，死了一个叫曹成蹊的文玩收藏家，这案子你知道不？”

成梵：“没怎么听说过，什么性质的？”

黄真说：“抢劫杀人，嫌疑犯是个清洁工，还没立案走程序呢，人就自杀了，但赃物一直没找着。”

成梵：“听起来还比较普通，怎么会跑到你手里去的？”

黄真：“也是凑巧，曹成蹊那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入行，不过我爸那时候也搞古玩，两个人算是拍友，我听我爸提过几次，一直有点印象。下个月.......她妈妈生日，我找了几个拍卖代理，打算给她搞一套瓷器，那边传过来给我的其中一套照片上，瞧见了这么几张。”

照片是在灯光柔和的室内拍摄的，角落堆满了各种用泡沫薄膜包裹的雕塑、木制艺术品等。其中有一张特写，是一个被打开的箱子，箱子里铺陈开一小卷拓本，拓面鲜亮完整，卷角没有展开，但用主笔写了“龙藏寺拓碑”五字。

成梵：“这是......”

黄真：“一个境外古董拍卖行的新拍品，公司名字挺有意思的，叫派拉索蒙。我又反查了一下，你猜这货从哪儿运出去的？”

成梵：“不会是Z市吧？”

“敏锐啊老成。”黄真意味深长地说，“这批古董是两个月前刚装船从Z市运过去的，承运商就是辉鑫实业。”

成梵皱起了眉头：“这同你之前说的曹成蹊案有什么关联吗？”

“我先前不是说了，当年那个抢劫杀人案，最重要的那件赃物哪儿都没找到嘛。”黄真指了指那拓本，“喏，龙藏寺原拓本，过了整整八年，从这儿冒出来了，挺有意思的吧？“

成梵：“听上去也不像是巧合。”

黄真笑了笑：“还有件更有意思的事，这个曹成蹊，和辉鑫集团其实大有关联，辉鑫是重组民企，前身叫做天岚实业，是蒋明光的母亲曹天岚的创立的。”

成梵：“姓曹？”

黄真：“对，曹天岚是曹成蹊的大女儿，换句话说，这个莫名其妙死掉的曹成蹊，就是现在辉鑫集团董事长蒋明光的亲外公。”

方路微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半夜两三点，她的睡眠算不上太好，在不熟悉的地方更加难以入睡，身下的板凳上垫着很薄的垫子，她伸手一摸——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薄毯。

她翻身起来，稽留室里没有留灯，但是外面走廊里的灯光透了进来，投射在两张长椅中间的小桌子上，形成一个颜色并不太明亮的、模糊的光圈，光圈的另一头就是丁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躺在另一侧长椅上的丁春，就好像被浓稠的黑暗完全吞没了一样。

她扯掉身上的毯子，缓慢地走到另一侧，低下头去看面目模糊的丁春，不自觉地又将手指张开，向下伸去。

指尖很快触碰到了丁春的脖子，呼吸起伏，那温热的皮肤时不时会触碰到她的指腹。

不在国内的这几年，她也详细地调查过丁春，只不过她自从瘸腿之后退出了金俊花的管理中心，就开始很少出门。

她也让人刻意接近过丁春，但丁春这人，看起来八面玲珑和谁都挺客气，其实不好亲近得很，她派过几次人，有和丁春说上过话的，结果却连她到底爱吃甜豆浆还是咸豆浆都不知道。

几分钟后，她站起身，用手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值班警员过来查看。

“我想见你们的负责人。”她轻声说，“我有重要情况要交代。”

审讯室又亮起了灯。

成梵再一次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的样子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鼻梁上多了一副金属细丝的眼镜。眼镜是进来搜身的时候就被搜出来过的，随身放在一个金属的小盒子里，样子很精细。当时民警问：“这是近视眼镜吗？”

“不是，这是治疗镜。”当时方路微说，“心理辅助治疗时候用的道具，我可以带着吗？”

心理辅助使用眼镜这种事，闻所未闻，警员检查了镜框，没有发现有尖锐或者安装任何电子器械的痕迹，就没有没收。

成梵本来是预备第二天一早对两人进行审问的，但因为张玄阿的身份以及逃逸的行为，他的证词基本已不可信，丁春的嫌疑大大降低，张玄阿则再次上了通缉令。他部署完抓捕行动，又在现场关注了几个小时动态，就听到手下说那个和丁春一起被带回来的小姑娘主动说要提供信息。

“姓名？”

“方路微。”

“为什么会出现在蔡府名泉？”

“丁春带我去的。”她说，“我不认识那里的人，她说她在那里很混得开，要带我去开开眼界。”

“你的身份登记是Z市人，做什么的？和丁春怎么认识的？”

“我是轮毂厂员工，宿舍就在久江工业区里。和丁春就前几天认识的，她说喜欢我长得很漂亮，要我做她的女朋友。

成梵提醒她：“你和她这种关系，一般证词都不可采信。说说你想交代什么情况吧？”

少女“哦”了一下，反问：“你们指控她涉嫌谋杀，我能问问，是发生在什么时间的吗？”

成梵：“你还管的挺宽，是你该问的吗？”

少女说：“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不像会杀人的样子，而且昨天她是在我那儿睡的，从昨天11点到今天九点前，绝对没有离开过。如果你说的凶杀案发生在这个时间段，我想她多半就不是凶手。”

成梵略微有些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我已经说过了，你和她的这种关系，你的证词，我们很难取信......”

“不是口供，我有实质证据的。”少女慢悠悠地说，“我卧室里有个摄像头，你让我打个电话给我的朋友，我让他把昨天的录像导出来......”

她脸不红气不喘，好似在这么私密的地方安摄像头是件很平常的事，成梵心里默默我艹了一句，心说这姑娘看着文静，很会玩啊，怪不得要偷偷跑来讲线索，这被丁春知道了，可不得原地爆炸？

他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脸却还是板着的，又问：“你这么关心她，怎么在蔡府那儿又喊我们上来抓她？”

少女想了想，挺认真地说：“她当时和蔡府的人吵架呢，就快打起来了，我观察了下当时的情势，觉得还是跟你们警察走安全一点。”

成梵：“你倒挺有安全意识的。”

“嗯。”少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在单位转生产科前，一直是安全科的标兵。”

成梵：“......你既然有录像，几个小时前被关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非要现在说？”

“我和丁春吵架，生气，忘了。”少女眼也不眨、语气平板地说，“睡了一般，刚想起来。”

成梵：“......”

人长得的确又高又瘦又漂亮——但怎么总觉得脑子哪儿有点不太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黄真过得挺好。你呢，申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