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金汉昭?”
曹寅中:“对,确定就是金汉昭,你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丁春脑子嗡嗡嗡的,她想:怎么回事?林剑芳为什么要召集员工?哦,是,我说,和蒋明光有关系的那个人的手下,很可能在这几个月里去过开发区的辉鑫大楼。但那是我为了拖延时间硬编排出来的理由,是子虚乌有的。
但如果,有的人真的因为某些原因,去过辉鑫大厦呢?
她回过神来,惊觉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不久前青年那张甚至略有些稚嫩的脸,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的这种反应看在方路微的眼里极其讽刺。方路微甚至恶狠狠地想:你这么一个人,十几年前就可以恶意地、将人当做蜉蝣与蝼蚁,视做一切不重要的东西,现在凭什么又选择性地来展示你的人性与慈悲?
她忽然从原地站了起来,从包间里走了出去。
曹寅中:“......她去哪儿?”
丁春:“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匆匆跟上去,只见方路微跑到走廊里,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跑到楼道里。那里有一扇气窗,只能45°斜角打开。
她将窗开到最大,朝着下面广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话。
曹寅中听清她具体喊了什么之后,脸都绿了。
几分钟后,包间的门被推开,一 个脸上有疤、看上去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问:“刚才是谁喊的话?说丁春在三楼包房的?”
方路微站起来,说:“是我。”
成梵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外表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又问:“哪个是丁春?”
丁春无奈地道:“我。”
成梵交代后面人给她上了手铐,问:“知道为什么铐你不?”
丁春:“大概知道一些。”
成梵点了点头,显然今天已经足够烦心,因此十分满意她的配合,也不多废话,转身正要走,后头却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等一下。”
成梵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方路微,点了点头:“感谢你的举报,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和我们走一趟,我们跟你了解下具体情况。”
小姑娘摇了摇头。
成梵疑惑地等着她说话。
“还有手铐吗?”她平静、但吐字清晰地说,“我叫方路微,我是她女朋友。”
成梵:“......什么?”
小姑娘慢条斯理、眼也不眨地又加了一句。
“我是从犯。”
成梵没回头,但清晰地听见已经被铐上手铐的丁春,毫不掩饰音量地爆了句粗。
“我艹。”
几个人下楼的时候,小石子路上的血迹还没被冲洗掉,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院子里,隐隐还能看到里面的担架。
丁春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其实并看不太清楚,但脑中似乎能勾勒出那个青年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模样,双腿绷直,手垂落下来,手指弯曲着,像在够什么已经不可能够到的东西。
她扭过头去,沉默地坐进警车。
从头到尾,林剑芳都没有出现,就好像隐身了一样。
成梵没有坐这辆车,大约是要留下来处理跳楼案。陪她和方路微坐在后排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警,三十出头,长长的卷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一把,居然就很有风情。
车子发动,那女警忽然问:“你是不是挺不喜欢自己记性太好的?”
丁春和方路微都转过头来看她。
方路微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你......”
“二向筋的使用痕迹,指腹有两道磨痕。”女警笑了笑,指了指她的手,“这东西很少见,拿来做分散注意力训练的,是对超忆症患者的常见疗法。”
她说着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小时候也做了好几年这样的训练,一开始成效不大,后来研究信息资料处理,学会只记忆主动记忆的人、事和物,基本就能够正常生活了。”
因为丁春在一旁,方路微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不能正常生活?”
那女警笑了笑,不再说话。
车子里很安静,方路微从被戴上手铐起,就没怎么和丁春眼神交流过。这会儿两个人挨挨挤挤、大腿碰大腿地坐在一块儿,顿时又将那股没来由的尴尬劲消除了。她怼完非要这时候找她说话的女警,转过头看着丁春,正巧丁春也抬头看着她。
方路微不说话,丁春也就不说话,过了几秒钟,眨了几下眼睛。
方路微:“......”
那漂亮女警在一旁看着,大约觉得挺有意思,说:“你俩都涉嫌杀人了,还在这儿眉来眼去,心够大的啊。一会儿我给你们申请申请,临时关押在一块儿怎么样啊,苦命鸯鸯?”
丁春心说:我可谢谢你了这位好心姐姐,这添乱的还能跟我关一块儿?
方路微看到她这表情,立刻语气生硬地说:“我要和她关一块儿。”
丁春:“......”
两个人这时才深刻体会到对方有多叛逆,彼此实在懒得做出口头评价,就这么一言不发,生挨到了进了警局。
那叫黄真的女警也不知道是心眼太大还是太好事,还真将他们关在同一间稽留室内,解了手铐锁了门,隔着窗洞洞同她们说:“照理说,命案4小时内必审,不过你们这个......出了点别的状况,今晚还不一定,给你们拿个毯子,先睡一觉?”
她说拿毯子,还真的跑回去拿了条毯子来,从小窗递进来的时候还说:“你俩感情这么好,我就拿一条,凑合着盖吧。”
丁春接了毯子,觉得既荒谬又合理,回过头来对着方路微说:“女朋友,挺累了吧?睡毯子不?”
这一天如风驰电掣般到了晚上八点半,两个人除了早上出门随便吃了点豆浆和包子,什么都还没下肚,且奋斗到双双进了局子,可谓身心俱疲。羁留室不大,七八个平方,有两张长凳,一个桌子,还有一扇门,上面写着茶水间,但是被上了锁。方路微好似还在发脾气,坐在长凳的一角不说话。
丁春忍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叹了口气,说:“我说,你跑来凑这热闹干什么啊?不是说好了让你接近林剑芳,咱们的交易就结束?我还给你排了个暗线曹寅中呢,你这么一搞,林剑芳是肯定不会再信任你了......哎......”
方路微打断了她,冷冷道:“你说让我帮你取回林剑芳的信任,都是瞎扯,是耍我玩是不是?你今天做的这些事,有哪一步是和我通过气的吗?你之前合作时候同我说过的话,有过一句是真的吗?你要说自己是无私无求地在帮我,这话你自己听听,敢不敢信?”
她这种赊账赊了八百年的撒泼口气,立刻将丁春的佛火也打了出来,她冷笑道:“替你搭好的线你不用,非要来这里给我搞破坏,我还想问你呢,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个年薪百万的商业间谍,能一拳打懵一米八八的保镖,混到今天在这里陪我吃牢饭,你到底图的什么?”
“一个女混子,又老又穷腿还瘸。”方路微也冷笑,“除了基本的契约精神,我还能图你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我艹,我怎么就老了?”丁春傻眼,“我才三十一。”
方路微冷笑:“你成年的时候我才八岁。”
这通简直是乱拳,丁春没什么和年轻女孩吵架的经验,觉得眼前的这个方路微简直就是个绝世的奇葩,非要在这儿和她掰扯些有的没的,脑袋跟个蜂鸣器似的,嗡嗡嗡。
她自觉再没有别的话好说,将那毯子扔在桌子上,躺在长凳上背对着方路微,怒气冲冲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眠对她来说就变成了最容易的事,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也很快就能够睡着。
这是一个载沉载浮的梦。
她在水中,同样在水里的还有面容仍旧稚嫩的蒋明光——他会游泳,但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平时看上去凶狠,真的碰到了事情,也还是只是会哭。
她揪着蒋明光的衣领,奋力地朝岸边游去,身旁好像还有一个小孩,在水里浮浮沉沉,哭着叫她的名字。
但是那艘船已经支撑不住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水里有什么巨大的阴影砸了下来,肩头产生了撕裂般的剧痛。
丁春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肩上的疤痕果然又产生了神经痛:这种痛甚至不是□□的未愈合引起的,而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疼痛回响,从七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一直映射到今日。她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塑料药瓶——神经性肌肉舒缓类药品经过检查,并没有被没收。
也就在吞下药的时候,她发现身上盖着稽留室里唯一的那条毯子,侧头望去,能看见对面椅子上一个模糊的影子。
丁春想了想,还是爬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对面。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方路微应该是睡着了,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了一团,丁春蹲下身,将毯子包住她的手和脚,想了想,拉住其中的两个角,打了个死结。
外头走廊微弱的灯光投射进来,丁春低下头,仔细去看方路微的睫毛与鼻子,她睡着的时候,一切尖酸刻薄都囫囵藏入了眉峰里,秀挺的鼻翼微微起伏,嘴唇抿得很紧。
丁春为自己今天晚上的大动肝火感到无力、困惑并且懊恼,她在这一侧的长凳边的地上坐下来,闭上眼睛,等疼痛感慢慢地自己消失。
一切开头叫人难以接受的事物,只需耗过时间,最终便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细水长流的习惯,所有的疼痛也是这样的,并没有什么特例。
作者有话要说:我叫方路微,我是她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