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梵回到办公室,才发现有个不速之客。
客人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靠背椅上,微微垂着头,眼睛闭着,长波浪卷发披在脑后,乱蓬蓬的。
成梵吃了一惊,走近了一些,低声说:“黄真?”
坐着假寐的女人很快睁开眼,她的样子显得有些疲惫,看到成梵手里还拿着外套,笑了笑:“成队长要出外勤?看来我来得不巧啊。”
成梵蹙眉,伸手去拉她胳膊:“不是在休假么?不去K市销假,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他讲话声音大了些,外头已经有同事探头探脑,其中一个警员低声和其他人说:“这就是那个传闻里的神人黄组长,K市重案信息科的,听说去年年底遇到了点事请长假了。她和咱们头儿合作破过几个案子,长平那个三尸案你们听说过吧?也有好几年了。”
另一个小警员也小声说:“K市之前有一位申队长,也挺传奇。隔壁K市风水挺好啊,专出神探,你看,长得还好看。”
“那位申队长........”之前说话的那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办公室内,黄真已经站了起来,她穿着便服,身姿还是很挺拔,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疲态不见了,又显得神采奕奕。成梵知道她的情况,想劝几句,但看到她现在这样的状态,话反倒不怎么不好说出口了。
“省公安厅刚刚召开了一个会议,是针对反黑反毒以及境外洗钱的。”黄真忽然开口说,“我来查个旧案,还开了个会,想起你在这里,顺道就来看看你。你们这儿有两大巨头,苗头不怎么对,我在会议讨论的时候还听有人提到。”
成梵:“金俊花和辉鑫实业?”
黄真:“对。”
“巧了。”成梵说,“我这就是要去金俊花的产业抓个人,黄队长有时间的话,一起走一趟?”
两个都不是惯常废话的人,黄真跟着成梵和几个队员一起往停车场走,路过一楼休息室,黄真朝里看了一眼,没说话,两个人一路出去,上了车,黄真还是皱着眉头。
成梵问:“怎么?”
黄真问:“刚休息室里靠墙坐着的人,是疑犯?还是证人?”
成梵眼皮一跳:“是报案人。”
车子发动,黄真低声说:“这人我肯定见过,但我确定我没有和他碰过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我看过他的照片——你知道,被我看过照片的人,有很大几率危险系数都不低。这人身份证上姓名是什么?”
成梵:“张玄阿。”
“不对。”黄真说,“我看到的照片上肯定不是这个名字。你最好让他们把人看住了,别打草惊蛇。他给我的感觉......不是太好。”
她这会儿才像是真正清醒了,随手把脑后乱七八糟的头发扎成一束,对成梵一笑:“放心,到金俊花之前,一定给你把这个人的身份找出来。”
丁春这话一说,包间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方路微在心里冷笑,心说你这可是张口就来、两分真八分假,要不是我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都要信了这么个怨种人肉监视器人设。
林剑芳笑了笑:“轮毂厂那几栋楼,都是老的员工宿舍,老年人居多,不好租吧?”
她问这话的时候侧着身,没看丁春,反而一直看着方路微。
方路微老老实实地说:“好租的,钱给够就行。”
林剑芳:“你们给了多少?”
“一万八一个月。”方路微说,“签了半年,一次性付清,挂牌价是3100,应该没人有理由拒绝吧?房东收完钱,还和邻居讲我是他侄女,非常好说话。”
就那小破2居室,上世纪红色年代的装修,这价开得说是亲闺女大概也有人认,丁春瞥了眼方路微,想到她那有钱的老板,又想到自己,颇有些牙酸。
林剑芳听得很认真。
四十多岁的女人,几乎没有化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仍旧是美的,她靠在沙发上,没有一般这样年纪的美人那样妖娆的、熟女的风情,反而有一种流水样的柔软、山岳样的沉静。
她甚至始终是柔声细语的。
“所以。”她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丁春适时接过了话头:“这118天里,每一个进出过辉鑫实业的人。”
曹寅中皮笑肉不笑地道:“她机器人啊?不用睡觉的?”
“德系Mk219,红外检测仪,听说过没?”丁春说,“辉鑫这楼,偏远,常驻员工不多,就那么60几个,上下班时间还很固定。其余时间,但凡有人进去,红外仪会记录,回看一下就行,谁跟你说要24小时盯着看的?科技改变一切懂不懂?”
曹寅中没怼成功,低声嘀咕了一句:“都看见就看见了呗?又不是军事基地,进去出来怎么了?我还以为辉鑫有什么大秘密被你们发现了呢。”
丁春柔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呢?其实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个账户是什么意思,昨天看到那个会计死亡,还有知道那个货运公司的小子死了,这才品出点味道来。原来有的人,一直就在等那么一天。”
这回连林建业也听不下去,一脚踢在面前的矮几上:“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听她胡说八道?我早说过了,她和那个蒋明光早就搞到一起去了,要不然当年那条船是怎么翻的?蒋明光是怎么跑的?那一船的货也不会最后就......”
船,那条船。
方路微深深吸了口气,盼他再多说几句。
但林建业却并没有再细讲那条船,因为林剑芳很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长姊,他一直存有深深的畏惧,这种畏惧来自于很多个方面,几乎是扎根在骨头里、难以磨灭的,因此他很明智地立刻闭上了嘴。
林剑芳望着丁春,叹了口气:“你往下说,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如果真的没有把握,你不会跟着小曹回到这里来。所以,我很愿意听一听你接下来想说的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旧没有什么锋芒,浑身都很放松,但就连不熟悉她的方路微,都已经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念着旧情,所以给你一个机会讲话,你此番的剖白如不能让我满意,那你自己也应当知道后果。
方路微并没有实际接触过林剑芳这个人,并且从资料来看,金俊花虽然涉及管理诸多娱乐性产业,但并没有什么太不好的名声,相反地反而一贯口碑还算不错,甚至开始慢慢向别的领域发展——不然也没可能有资格和老派实业辉鑫竞争开发权。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让人捉摸不透,至少,能够用丁春这样的人,就说明林剑芳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那我就长话短说。”丁春坐直了身体,“金俊花有人恨您,恨到想要您去死。和蒋明光沆瀣一气的一直就是这个人,并不是我。”
林建业:“你放屁!”
丁春丝毫不买账,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姐姐准我放的。你是想就地造反吗?”
林建业刚踢完转角小沙发,人坐得已经靠这边近了一些,闻言横起一肘子就往丁春脸上撞,丁春一侧头避开了,林建业一拳落空,带倒了桌上的酒——里头装的是曹寅中刚热好的黄酒,仍旧滚烫,眼见就要泼到旁边方路微裸露着的手臂上。
丁春想也不想,矮了身子一挡。
酒泼在丁春脖颈与背脊处,皮肤上立刻便红了一大片,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林建业,一伸手毫不扭捏地将那件套头上衣甩脱了——里面只穿了件瑜伽背心,方路微还没从刚才她那下意识地一挡里回过神来,忽然就看到了对方身上另一件更吸引人注意力的东西。
那是一条疤,不知道具体有多长,有大约十几公分露在背心外面,从后心一直爬到耳后,先前被头发和衣服遮住,这会儿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凹凸不平的粉色肉芽像一只什么猛兽的利齿,刺得没有防备的人,双眼都由衷地生出一种疼痛来。
是什么大型的机械,能够将人体在几秒钟内完全撕碎的那种。方路微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这痕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她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震惊,因为林建业见到伤了人,悻悻地坐下来。林剑芳没有责备弟弟,只是望着丁春。很明显,这个看上去温和的女人,完全不在意弟弟对属下的冒犯,她所关心的,就只有一个答案。
丁春深吸了口气,说:“其实您应该也想到了。先动用您的私人账户给我转钱,80万到100万?如果我今天涉嫌谋杀您的商业对手,这笔钱就是用来买凶的,教唆杀人,等同谋杀。就算最后定不了罪,要摆脱这场官司只怕也要花些时间。搞出这件事的人,不但恨您,还想顺带除掉我,同时还要能够在那个账户上做手脚,在事后抹平账目不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说。”林剑芳想了想,郑重地问,“这间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嫌疑的?”
作者有话要说:她们的故事,已经有个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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