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刑警队成梵手下的人已经和报案的年轻人耗了挺长时间。
这个叫张玄阿的青年,虽然害怕又惊慌,但是口条和逻辑还算清楚,基本把事情给讲明白了:就是一个叫丁春的女人租了辆车,他刚来和表哥学习业务,所以跟着一块儿去了,结果到了地方,无意中发现这女人原来是去搞绑架的,绑架不成,还把人从楼上推下来摔死了。
“她......她可能怕我们报警,一开始假装要给我们封口费,后来车开到了荒僻的地方,她说要解决个人问题让我哥停车。我们停了车,她忽然......忽然就开始动手,先是勒住我哥的脖子,后来......后来我没敢看,我吓得跳窗逃了。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敢回去看,那时候我哥,我哥就已经没了......”
他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所说的那辆车也已经被找到,尸体脖子有勒痕,状态与张玄阿所描述的基本相符,凶器没有找到,但应该是锥形物体,很可能是个破窗锤。
成梵又翻了遍报告,皱了皱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刘天松。
“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这份口供疑点多得跟筛子孔都差不多了,您让我这就抓人?第一,丁春一个人对方两个大小伙子,她如何保证这个口一定灭得了?如果不能,她为什么要冒险动这个手?第二,这个叫张玄阿的说他是自己就这样跑了,这种情形下,他跑什么?你听听,这哪一点合情理?”他说,“是,林剑芳、蒋明光、丁春,都是本市的刺头分子,但你要说光靠这小崽子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就让我抓丁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刘天松:“别在这儿套我话,这人你得抓,要是觉得有疑点,回来仔细审,是她杀的就走程序,不是她干的就放人。没让你违反程序,这是必要配合。”
成梵想了想,挺干脆地说:“您管经侦这一块儿,这么一说,我大致也明白了。行,我不多问,我这就抓人去。”
刘天松只觉得牙酸。
这同事,年轻,低了他半级,一副不苟言笑的长相,其实关键时候鸡贼管够,要他配合个行动,他就非要从你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顺便,您也跟我交个底。”果然,下一刻成梵压低了声音,“我就这么跑去抓人,有什么要注意的?”
刘天松没好气地说:“没有。”
成梵:“这是命案,我们刑侦支队的,面对的经常都是亡命之徒,手下没轻重的——真没有交代啊?”
刘天松:“......尽量别伤着人。”
成梵:“放心!肯定不伤着,抓人,我们是专业的。”
刘天松:“废什么话,赶紧走!”
蔡府名泉。
林剑芳向后略微靠了一靠,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态,这说明在这个时刻,某一件事情短暂地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暴躁的胞弟一看她这表情,知道不妙,将杯子重重地往手边的茶几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
丁春抬起头来看他,林建业嗤笑一声,道:“别听她瞎掰扯,她和蒋明光那点首尾,你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吗?让她去绑个人,不是她提前通知,蒋明光是怎么知道的?她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人都跑出来了,特意在这当口跑回去弄死个司机,是怕咱们金俊花麻烦不够多是吗?”
他人长得秀气,脾气却极其火爆,常年处于躁郁症与偏执狂爆发的临界点,丁春不习惯也已经习惯了,耸了耸肩,也不去看他,而是平静地回过头来,对着林剑芳:“不是我通知的蒋明光,人也不是我杀的。”
林剑芳将曹寅中热过来的酒罐子向她推了推,柔声说:“喝几口,慢慢来,说清楚,我不着急。”
她表明了态度,林建业翻了个白眼,又去角落里的小沙发坐着自己生闷气。
丁春从善如流,从桌子上随便拿了个玻璃杯,从小酒罐子里倒了一小盅酒出来:黄酒、还冒着热气,味道辛辣。她低下头,抿了几口,忽然说:“大滩区融资开发,是从去年开始的吧?我这几年参与业务不多,不太了解,不过我知道是蒋明光负责第一期。为了争这个第二期的项目,这大半年里,我们和蒋氏没少对着干。”
林剑芳坦然道:“商业竞争,向来如此。”
丁春笑了笑:“道理是没有错,但再怎么说,我一个边缘人物,小项目经理,没什么理由被盯上,对吧?”
方路微心头微微一跳,侧过脸去看丁春,这才发现这家伙哪是什么低眉顺目,分明是菩萨相都包裹不住的一身棱角、通体尖刺,一张嘴什么话都敢说,连老板都敢顶撞。
林剑芳却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反而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你说你被盯上,是什么意思?”
丁春:“去年......大概是12月份开始,我名下多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从开卡到现在七个多月,每个月都陆续有10万多到账,到今天一共70万,备注是劳务薪资。您猜一猜,钱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林剑芳:“金俊花?”
“那倒不至于这么明显。”丁春压低了声音说,“打款的是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SWF code是9335,您应该有点印象吧?”
曹寅中的脸色已经变了,林剑芳终于轻轻皱了一下眉:“你继续说。”
“我这个人,野心不大,这几年就想着混日子,所以也想过卷着这笔钱一走了之。”丁春说,“不过我又一想,觉得Z市的水这几年愈来愈深,我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想必更加没有好果子吃。思来想去,还是把微微接过来,让她帮一帮我。”
她说到这里,曹寅中没忍住,又看了几眼方路微。这小姑娘是正青春、有那么一股子精气神在没错,但要说丁春这么个人物,在这个当口要依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做些什么,曹寅中是不太相信的。他凑在林剑芳身旁,调侃道:“怎么,叫个大学生来帮你算账啊?”
“我早就说过,她的脑子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值得人捧在手心里。”丁春也笑了笑,靠过去从后面环住方路微的肩膀,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脸,“宝贝,让曹总见识见识?”
这句“宝贝”叫得如丝般顺滑,全然没有一般人说出口时那种叽叽歪歪的油腻感,方路微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她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她恍惚了那么一秒,心里恶毒又刻薄地想:等两天,不,再等三天,丁春如果知道她其实是什么人,再想起来今天在这里搂着她叫宝贝,不知道会不会恶心地想要吐?
在其他人看来,这个气质冷峻又娴静,进门以后一直很娴静文雅的小姑娘,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眼神迷惘了大概几秒,很慢地抬起头,然后忽然就开始说话。
她说话声音不大,咬字非常清楚,极少停顿,但明显有属于自己的节奏,并不显得很急躁。
“大门入口有三个大理石车挡,最左边那个有个环状缺口,值班保安有三个,一个四五十岁,两个年轻一些,靠最外面站的一个戴着帽子,制服里穿的是一件橙色的T恤衫,露出来的领口有‘吉祥’两个汉字。室外停车场为U字型,一共42个车位。我们进来的时候是11:31,当时27个车位上是停着车的,从进门开始右手边第一辆车是xx,香槟色,车牌号X507895,第二辆四圈,黑色7座,前挡风玻璃上有一道划痕,车牌号LX52911,第三辆......”
她讲述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声音仍旧很轻,整个人状态都很松弛,没有犹豫,几乎看不见思考的过程。她一连报了十七辆车,曹寅中听见了几个熟客的车牌,越来越心惊。
但他管理金俊花那么多年,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看林剑芳不说话不表态,自己也有了主意,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方路微:“怎么?和我们炫耀你过目不忘?你上来前就知道要给我们露一手,一路上刻意记忆,说不定还拍了照慢慢看慢慢记呢,谁知道你是不是真能记得住啊?”
坐角落里闷声不吭的林建业这会儿大概酒又醒了点,翘着二郎腿,插口道:“是不是真能记住,试试就知道了。”
他同林剑芳一样,生就一双桃花眼,不发脾气的时候迷惑性很强,这会儿站起来,剪裁得当的西装显得身高腿长,衬出了一副贵公子相——不过讲话依旧刻薄:“小姑娘,坐电梯上来的?”
方路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林建业问:“三个电梯,坐的哪个?”
方路微:“大厅进来后右转,第二个。”
林建业笑了笑:“电梯里挂东西了没?”
“两幅画。”方路微几乎没有眨眼,“其中一副是丢勒《野兔》的仿制品,另一副水平相差很大,画的是大高加索山,但线条、色彩和画面协调度都比较奇怪。”
她开始回答问题的时候,曹寅中就看了一眼林建业,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玩味,这会儿忽然问:“那画得是好还是不好啊?”
“看得出学了很久。”方路微斩钉截铁地说,“但可以说,完全没有天分。”
曹寅中爆发出一声大笑,林建业一张俊脸沉下来,回转头来看着丁春,大有要用怒气将她一口吞掉的架势。
丁春像是全然看不懂他的眼神,还凑过去低声笑道:“我给你起誓,我可没和她说过那是你的大作。”
林建业一回头,又开始在桌上拼命找玻璃瓶子,许久没有出声的林剑芳却忽然说:“所以,她来的这几天,人在哪儿?看到了什么?记下了什么?”
她一开口,林建业只能坐了下来。
“还是林姐知道我。”丁春面上仍旧是带着笑的,目光在房中、坐在对面的三个人面上逡巡而过,“微微是2月11号下午到的Z市,从那天起,她就住在临湖路九江工业区,轮毂三厂职工2号楼601。那个小区很老,没有电梯,不过南北通透,朝南那扇窗,正好对着辉鑫实业大楼的正门。”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家宝贝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