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抚眼中流露出疑惑:“之前看你们在一起关系挺亲密的,怎么又没有关系了?”
“他叫人看着我,不让我离开。”辛眉脸上带上了一丝怯生生的柔弱之色,似乎将江千岭视如豺狼虎豹一般。
云抚听她之言不似作伪,问道:“他欺负你了?”
辛眉点了点头,那双好看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看不出来他竟然是这种禽兽,”她愤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管你们的事了。”
云抚一脸烦躁地离开了。
她一走,辛眉的面色瞬间如常,转身随着人潮往观中走去。
玄妙观的两侧是各位道长居住的静室,旁人向来不得进入,辛眉趁着人多悄悄溜了进去。
今夜玄妙观的侧院和热闹非凡的正院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安静得像是一潭水,辛眉就是打破平静水面的那颗石子。
院中只有一个房间掌了灯,辛眉被昏黄温暖的烛光吸引,朝那间屋子走去。
就在她伸手推门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道士出现阻止了她。
他拦在门前,气势汹汹地朝辛眉说道:“这可是道渊真人的静室,岂是你等闲人能随意进去的,还不快走。”
道渊真人?
她可真是找对地方了。
辛眉对那小道士言道:“我受故人之托前来拜见真人,烦道长通报一声。”
小道士却仍旧不肯通融:“不见不见,饶你故人是谁,通通不见。”
辛眉无法,只好报出周蕴的名字。
“周蕴的命星都落了,人死如灯灭,还惦记什么凡间的事,真是有够想不通的。”小道士嘟囔着,周蕴的生死在他嘴里就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辛眉心中十分不满。
见辛眉眼神转冷,他自知失言,说话间透出几分心虚,但仍不肯松口:“反正你不能进去,师父说了要闭关半个月,谁都不许打扰,周蕴不行,我也不行,你一个凡俗之人更不行。”
就在辛眉打算强闯时,一个空灵幽远、雌雄莫辨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上元佳节,天官赐福,福被众生。进——”
话落,两人身后的门无风而开。
小道士见状虽不愿意,但还是乖乖向辛眉抱拳行礼:“姑娘请进。”
辛眉一人进入静室,就闻到室内燃着的降香,熟悉的味道让辛眉眉头微皱。
“怎么,不好闻吗?”
一位身着青衣道袍,手持拂尘的坤道出现在辛眉眼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道渊真人?”辛眉不是很敢确认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道人声音与方才听见的虽然很相似,但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不再那般空幽,温柔,却不带丝毫感情,她的声音是有温度的。
况且,眼前的道人虽穿着朴素,头上简单盘了一个髻,但实在掩盖不了她的妖艳容色。
她此时已经折了案上的那几柱香,正拿着一杯茶往香炉里倒。
动作之快辛眉甚至来不及阻止,只好呆愣愣地看着她,好久才回过神问道:“您是……道渊真人?”
此时道渊已将整杯水倒入了香炉,听辛眉提问,她随手把杯子搁下,瞬间移至辛眉面前,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不像吗?”
真的不像。
辛眉虽来自穷乡僻壤,但也知道渊真人是能与国师相提并论的人,虽然确实没人知道她是男是女,但听说她至少年过半百,怎么会是眼前这位年轻艳丽的姑娘。
在辛眉呆愣的片刻,道渊已移至神像前,她坐在香案上,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托着下巴,冲辛眉眨了下眼睛:“觉得我不像个正经道士?”
辛眉连连摇头,看她移来移去,快得连残影都看不到的身法,辛眉哪里敢这么想。
道渊却不以为意:“没关系,所有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觉得。”
辛眉低下头,要说“没有这么想“的话确实有些违心,她张了张口,还是觉得将话引入正题比较好:”真人……“
还没等她开口,一样东西砸进她怀里,辛眉下意识去接,原来是个沉甸甸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几块银锭和几张银票。
辛眉像扔烫手山芋般,将荷包放回道渊身旁,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来要钱的。”
“我知道。”道渊仍旧坐在香案上,手托着腮,鲜红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脸颊,意兴索然地说道:“这是周蕴留给你的,她让你离开帝京好好生活。”
“离开帝京,为什么?”这是她没想过的选择。
“当然你也可以不离开,周蕴说你想开间小铺子,这袋子里有地契,总之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方式好好生活。”道渊仍旧觉得无聊,抱怨道:“那死丫头,让她随我修道她不肯,让她离开又不愿意,真是自找死路。”
辛眉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似乎早就知道周蕴会出事:“您似乎知道周家灭门的幕后元凶是谁。”
“我是出家人,不管红尘事,怎会知道那些。只是当时看她有劫,起了一卦,算出她阖府上下只一人能活。不知为何,她一口咬定是你。”
“那她为何不逃?”
“天命难违,人心难测。”
辛眉仍固执问道:“凶手是谁?”
“不告诉你。”
忽然道渊眼中精光一现,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手中三枚铜板一抛,任其丁零当啷地落在香案上,她歪着头看了一眼,随即对辛眉道:“你一直在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辛眉被她的话砸懵了,带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如坠冰窟,眼睛瞬间红了一圈,“你胡说!”
道渊并不接话,自顾自说道:“你有两个选择,离开帝都,从此不再回来,你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或者,留下来,但你将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在哪里。”
“天机不可泄露。”道渊显然不想再多说,她拂尘一甩,门应声而开,“送客。”
辛眉看着道渊的背影,泄气地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她忽然转身问道:“是不是连道长也觉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是断断报不了仇的?”
道渊拂尘一甩,转身看向她,眼神淡漠,声音复初时空灵悠远: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辛眉困惑愈深,她不明白道渊的话。
但道渊没有再给她发问的机会,她被一道气劲推出门外,若非有人托了她一把,非摔倒在地不可。
看着静室的门在眼前关上,辛眉气闷地问一旁的小道长:“道长,道渊真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话说到一半,他忽地想起什么,仰着下巴,傲慢地道:“这都不知道,多读书吧你。”
说完就将她赶出了玄妙观。
辛眉才离开,一个白色身影落入院中,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静室的门。
“她人呢?”江千岭脸上满是戾气,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道渊坐在香案上,两手撑着案桌,晃荡着双腿,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江千岭胸口起伏着,见她不回答,立马转身离开。
砰——
道渊拂尘一甩,门在他眼前合上。
“你当师父是死的吗?”身后道渊的声音幽幽传来。
江千岭无奈只能回身下拜,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他五岁时被道渊收做徒弟,那时道渊就是现在这副模样,这十几年一点也没有老。
道渊不似其他老师那般古板,她向来不正经,也不摆长辈的架子,一心致力于捉弄他,最喜欢看他被气到哭鼻子,直至后来收了他师弟春鹤,这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这次也是,道渊极善占卜,她不可能不知道辛眉与他的关系,他以为道渊只是为了让他难受,故意放走了辛眉。
“不要这副表情,我是你师父,能害你吗?”话虽如此,但由于她的前科,以及那十分不严肃的态度,江千岭是万分不会相信她一句话的。
“师父做事自有道理。”他随口敷衍道:“徒儿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访师父。”
在他转身离开那刻,一束拂尘搭在了他肩上:“想离开可以,答应为师一件事。”
“师父请说。”
“不要再接近那个女孩儿,不然,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
江千岭紧抿着唇,垂着眼不说话,显然是不肯答应。
道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徒弟从小就倔,他若真不肯听话,其实自己对他也没什么办法。
“我是认真的。”道渊的神色语气是难得的严肃:“三天之内不许找她,她若是主动出现在你眼前,我绝不再多事。”
“多谢师傅。”江千岭沉默良久,开口劝道:“道法自然,师父不必再为徒儿窥探天机,自毁道行。”
春鹤进来时江千岭已经离开了,道渊蹲在案上正朝他摇着拂尘。春鹤习惯了她这种为所欲为的性子,对她不敬神明的行为早已视而不见
“师父,你既然说那姑娘是师兄的劫,干嘛还放她离开,万一她不走,岂不是又要与师兄纠缠不清?这对师兄可是大忌。”
道渊斜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笑笑:“她是你师兄的死劫,你师兄难道就不是她的死劫吗?谁克死谁还不一定呢。”
……
天色将明,城门马上开了,辛眉此时正朝城门走去。
道渊真人的话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辛眉出了道观后便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城门口。
冥冥之中,辛眉觉得是道渊真人在给她一个最后选择的机会。
辛眉看向缓缓打开的城门,再往前一步就能迈向她向往的生活。
她可以拿着周蕴给她的钱,去南方开个小铺子,养一只猫,在粉墙黛瓦间种一棵柿子树,一到秋天,柿子就会想小灯笼一样挂在白色的墙前面,美得像一幅画。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右手紧紧握着那袋银子,眼眶微微湿润,那是她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啊。
她眼角划过一滴泪,却笑了起来,回身朝城内走去,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周蕴复仇的希望,而是她在绝望中也想保护的人。
周蕴说会永远保护她,原来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