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江千岭每夜都来找辛眉。
他不敢再进屋,又心疼辛眉,不愿让她出门吹风,就一个人站在辛眉的窗前,让辛眉知道他在身边。
辛眉每夜靠在墙边,看着窗上的剪影发呆。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相伴。
正月十五,上元节。
香兰回家过节去了,虽然上次因为她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但她放心不下母亲,还是回去了。
等到圆月高挂,江千岭才终于出现。他牵起辛眉的手,她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手心长期劳作导致的茧薄了一些,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她应该过得不错。
想到这里,江千岭心里有些开心:“我们走。”
辛眉看他牵起自己的手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他的笑容傻乎乎的,感染得她也想笑。
“走啦。”辛眉低下头笑笑,脸上多了一丝羞涩。
江千岭愣了愣,眼前的女子眉眼长得极好,眉毛细长精致,杏眼含笑时似弯弯的月牙。有这幅眉眼添色,这张苍白瘦削的脸显得十分清秀可人,对他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江千岭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娘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辛眉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娘子。
她仍旧笑着,眼底却没了笑意:“再不走灯会都散了。”
“怎么会,灯会现在正热闹呢。”话虽如此,他还是忙不迭地将辛眉带了出去。
大雍风气开放,像是上元、上巳等节日,街上多的是男女同游,且多数人面带着各色面具,因此辛眉和江千岭在其中并不惹眼。
他们俩也戴着面具。江千岭脸上戴着白虎样式的金属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辛眉则是戴着一张全脸的钟馗面具,赤面獠牙,竖眉怒目,好不凶悍。
她选这张面具时,江千岭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阿眉竟然喜欢这么凶的。”
辛眉作势呲了呲牙,语气乖巧地说了句:“我可凶了,你就等着瞧吧。”
江千岭被她逗得直乐,但还是温柔地替她戴好面具,拉着她去猜灯谜,还赢了一盏兔子灯。
那盏兔子灯长耳红眼,胖胖的身子由五根竹骨撑起,里面跳动着一粒小小的烛火,看得辛眉喜爱不已。
辛眉一只手提着兔子灯,一只手江千岭被牵着往前走。人潮越来越拥挤,
江千岭怕两人被冲散,紧紧拥着辛眉逆着人潮退出去。
走出人群后,听到身后忽然锣鼓喧天,辛眉下意识回头张望了一眼,一个不留神撞在了一人的胸膛上。她闷哼一声,手上的兔子灯却不小心脱手而出。
辛眉急急叫道:“呀,我的灯……”
话未落地,灯已落在了那人手上,他把灯递给辛眉,道:“好巧,在这里都能遇到你们。”
辛眉接过灯,朝来人看去,看到他手上的那把桃花扇,辛眉便认出了他便是之前打伤自己的人。
想起当日之事,辛眉眼神中不免出现一丝敌意,江千岭见状握住辛眉的手将人藏在身后。
“我们不认识你。”他语气十分冷硬,对这个人抱有这莫名的敌意,此时的语气和神态更像江千岭而不是淮生。
辛眉正出神,忽觉脸上一轻,耳边响起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哥,江千岭藏了个小丫头。”
一个身穿紫衣,面带兔子面具的女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辛眉眼前,手中还拿着从辛眉头上解下的面具。
辛眉脸上惊愕未退,却见那紫衣女子忽然凑近辛眉的脸,仔细打量起来,她“呀”了一声,转过头说道:“哥,她的眼睛好像一个人。”
辛眉眼中充满疑惑地看向她,紫衣女子却立马捂上嘴,像是说错话一般看向她哥哥。
紫衣女子的哥哥没什么反应,也没理她的话,江千岭却有些生气,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别再打扰我们。”
“戴个面具你就不认识了,眼神太差了吧,江千岭。”紫衣女子掀起自己的面具,露出自己的绝色容颜,但她那双盯着江千岭的杏眼忽然露出困惑:“你这状态,怎么像是……?”
“滚。”江千岭心中怒意骤起,打断了她的话,一些他刻意想要忽视的东西仿佛就要被不可拒绝地被摆到他眼前,这让他开始不安。
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暴怒,辛眉握住了他紧握的拳头以示安抚。她此刻平静得反常,心里唯一的想法竟然是,这紫衣女子真好看,不愧是两兄妹。
紫衣女子的哥哥看着辛眉轻笑一声,拎起妹妹的后衣领,不容反驳地说道:“阿抚,我们该走了。”
那叫阿抚的女子十分不甘心:“二哥,你难道看不出江千岭有问题吗?”
江千岭眼神越来越冷,反握住辛眉的手,带她离开了这里。
两人坐在河边放走自己手上的花灯。
江千岭欲言又止地看着辛眉,最终却只是问她:“阿眉你写了什么?”
“当然是写了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你呢?”
“我当然也一样。”
见两人走远,一个紫衣女子手上托着两盏一字未写的花灯,困惑地问她哥哥:“二哥,他们俩为什么要说谎呢?”
“你说呢?”
看着哥哥眼里的玩味,紫衣女子忍不住道:“哥,你不怕江千岭真傻了?”
云揽纸扇一合,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不有你呢。”
……
江千岭牵着辛眉地手快步走着,走过一个巷口时辛眉突然停住脚步。她将自己的手从江千岭手里抽了出来,江千岭疑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受伤。
辛眉却是笑着的,她悲伤而平静的眼神让江千岭心中的不安放大到他几乎无法承受。
“淮生,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只是,我们或许很久很久都不会见面了。”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平淡的语气在江千岭耳中显得甚至有点残忍,他想挽留,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不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一段段失去的记忆,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的异常,他不敢去追究,如果结果是失去辛眉,他宁愿永远混沌。
可辛眉却主动打破了这幻象。
她很早就明白,幻象就是幻象,再美好也只是一戳就破的泡沫,只能骗得了想被骗的人,总有些人不愿意或者说无法沉溺于其中。
“淮生,最后再帮我个忙吧,”辛眉抱住江千岭,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能让那些尾巴不跟着我吗?我很害怕他们。”
江千岭红着眼点点头,又一次对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好,我去帮你解决他们。”
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辛眉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别杀人。”
“好。”
江千岭的身影随着这声“好”消失在原地,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
他派来的下属都是高手,但在他手下都撑不了多久,在所有人都被他打趴下后,辛眉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但他现在追去还能赶得上她,直到他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
江千岭左袖一挥,一道气劲打出,暗处的云揽连忙举扇格挡,就这一空档江千岭已至他面前。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互拆数十招,他们俩对于对方的招式都十分了解,因此一时难分胜负,此时江千岭终于相信他俩应该是认识的,甚至关系匪浅。
云揽叹了口气:“你再不追,那小丫头就跑远了。”
江千岭动作一滞,好在云揽与他本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交手,并不趁机伤人。
“不追,”江千岭忽然收了手,他紧握双拳,看向辛眉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受伤,“让她走吧。”
“哦。”江千岭悠悠摇着扇子,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
朱雀大街的正中央是一座屹立多年的道观,名为玄妙观。
玄妙观本是这闹市中最为清静之处。只是今日上元,观中求福之人甚多,人来人往的竟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几分。
辛眉看到这座庄严肃穆的道观时停下了脚步。她望了望身后,没看见人追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辛眉随着人群往里走,她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但她既然到了这里,那就说明老天也觉得周家人不该就这么白白地死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辛眉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不会要出家吧?”
辛眉转过身看去,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位紫衣少女。
压制住心中的惊疑,辛眉故作镇定地问道:“姑娘找我何事?”
“我二哥让我带你回去。”紫衣少女的脸上的面具此时被她掀起戴在头上,她的脸上笑嘻嘻的,好像在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辛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拒绝:“可我并不认识你哥哥。”
紫衣少女眨巴着大眼睛向她介绍:“我哥哥是当朝丞相云揽,我叫云抚,江千岭没跟你提过吗?”
听到江千岭,辛眉脸上的抗拒更深,眉头几乎都皱在一起。
“我和江大人,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