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辛眉的院子里来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位头发微白的妇人向辛眉介绍说她是宁国公府掌管后院事务的管家,姓齐。
齐管家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跟辛眉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只是她说出来的话辛眉却不怎么爱听。
只见她拿着一张纸,恭恭敬敬地递给辛眉:“这是大人让姑娘签的文书,若姑娘不会写字的话,可以摁个手印。”
辛眉接过他所说的文书,打开后不由眉头一跳,断然拒绝:“我不会签的,我是不认识多少字,可不巧的是‘卖身契’这三字我刚好认识,管家还是拿回去吧。”
齐管家拿印泥的手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一僵。但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瞬间就恢复了和气:“这自然是要姑娘自愿的,宁国公府可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事,是老身的错,忘了跟姑娘说清楚。既然姑娘不愿意,此事便罢了。”
说完,她悻悻地收回契书。
一旁的妇人见齐管家吃瘪,忍着笑偷偷打量着辛眉。她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
眼前的女孩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一袭青色布衫,身形瘦长,比一般女孩儿要高出半个头,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她的面庞瘦削,颧骨略高,下巴微尖,是个清秀的样貌,尤其生了一副极好的眉眼,眉如柳叶,眼如清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似月牙,让人忍不住感叹这双眼睛怕是生错了主人。因为即使有这双眉眼加成,眼前的女子也实在说不上是个美人。
妇人阅人无数,眼前的女子不论从长相还是气质来看,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可齐管家对她顾忌也是真真实存在的,这让她有些想不通。
辛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直视回去,见同来的妇人眼中是对自己的好奇,并无恶意,于是微笑着向她行礼。
齐管家见状忙介绍:“这是厨房的管事赵娘子,以后你就跟着赵娘子在厨房干活,每月给你一两银子。”
辛眉点点头顺从地跟赵娘子走了,她随遇而安惯了,既然一时无法离开,那她全当在尚书府找份了活计糊口,总能找到机会逃掉的。
走之前,辛眉问道:“齐管家可否替我向江大人问句话?”
齐管家:“姑娘请说。”
“我身上的东西对旁人而言不值一文,对我却是价逾千金,麻烦请他还我。”
齐管家点头道:“老身一定替姑娘将话带到。”
赵娘子也是见惯了脸色的,她见管家对辛眉的态度,也看得出这姑娘不是一般的丫鬟,可偏偏齐管事来之前说就当辛眉是一般下人即可,这可让她犯了难。
她陪着笑,殷切地对辛眉说道:“姑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辛眉有些懵,江府的人都还挺和善,跟江千岭一点不一样。她恭敬地回道:“您是管事,自然是按您的要求来。”
赵娘子见她如此乖巧听话心下稍安,试探地问道:“那你喜欢与什么样的人相处?”
辛眉虽不知赵娘子为何问她这个,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实话实说道:“好看的。”
此言一出,赵娘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这是遇到知己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她向来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难得遇到和她一样实诚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贪色的本性。
她拉起辛眉的手欢欢喜喜地聊了一路,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辛眉被她带到偏院的一间下房,房间狭小但好在朝南,正午的阳光从门窗中透进来显得十分亮堂。
屋里东西很少,因此并不拥挤,屋中央摆着一张半人高的小木桌,桌上放着陶制的茶壶和茶碗,做工十分粗糙,但被人洗得很干净。
南墙靠着一人高的木柜,柜子没上锁,东窗下是睡觉的木榻,榻上铺着一床被褥。
赵娘子见辛眉脸上并无嫌恶,试探着说道:“若是姑娘满意,这儿是你今后的住所,被褥我一会儿就叫人拿来铺上。”
辛眉对环境要求并不高,自是恭敬应下。
赵娘子见辛眉是个好说话的人,对她又多了一分好感,道:“和你同屋的姑娘名叫香兰,那相貌,比起许多闺阁小姐都不输的。要不是家境贫寒,又有个不成器的兄长,也不至于卖身江府为奴。”
说起香兰,赵娘子也是唏嘘不已:“可惜她脾气不好,不是伺候人的料,又不合群,这不得罪了世子院里的大丫鬟,让人赶到后厨来了。”
说话间,一女子的声音传入辛眉耳中:“赵娘子,你唤我过来何事?”
辛眉闻声瞧去,门外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身量高挑,皮肤白皙,眉不画而弯,唇不描而红,冬日的暖阳洒落在她脸上,眼波流转,格外动人。
两人的视线皆为那个美丽的女子所吸引,还是赵娘子先反应过来迎了上去:“哟,香兰来了。”
赵娘子将人拉倒辛眉面前,道:“香兰啊,我给你介绍下,这是辛眉,以后就同你一起住,你可得照顾着点。”
香兰顺着赵娘子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姑娘正低眉顺眼的朝她行了个礼。
香兰回了礼,道:“赵娘子放心,我定会与阿眉和睦相处的。”
赵娘子又交代了几句才肯离开,刚踏出房门,她又不放心地把香兰叫出门外,在她耳边低声叮嘱道:“香兰啊,这小姑娘可是有来头的,连赵管家都对她礼遇有加,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人家。”
赵娘子本是好心,知道香兰性子烈,嘴上又不饶人,怕她跟辛眉起冲突。
但香兰向来讨厌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当初她就是被世子身边得势的大丫鬟赶到了后厨。赵娘子这么一提醒反倒是坏了事,让香兰以为辛眉也是那种趋炎附势,狐假虎威之人,顿时对辛眉心生厌恶起来。
之后几天香兰对辛眉一直爱搭不理的,辛眉不知原因,却莫名喜欢香兰,哪怕香兰一直冷着脸,她也总是笑脸相迎。
香兰见她温柔乖巧,又那样喜欢笑,一副呆呆的模样,对她的看不惯也少了几分,直到除夕那夜,香兰才坐实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除夕之日,宁王府的多数人都回家过节去了,辛眉在帝京既无亲人,自然也无处可去。
今日香兰回家与母亲兄长团聚去了,据香兰说,她父亲早逝,是母亲一手将她与她兄长拉扯大的,但香兰与她阿哥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好,一说起她阿哥,她总是摇头,不愿多提他一句。
辛眉那时不清楚香兰的阿哥是个什么德行,还觉得香兰比自己强些。她也是母亲一人带大的,她的父亲早早离家再没回来,家中只有她和母亲二人,若有个兄长帮衬,日子或许能好过不少。后来才发现,香兰那兄长还不如没有的好。
不知为何,辛眉近几日总想起母亲,江千岭已经将她母亲的遗物拿走多时,也不知何时能还回来?
正在她烦恼时,江千岭身旁伺候的小厮找到她,说是江千岭要见她。
辛眉跟着他一路来到江千岭居住的南华院。
南华院比起宁国公府其他院落显得更为古朴雅致,只是这院落的风格略显古怪,辛眉觉得这里有点像——道观。
小厮将人带到院里便离开了,说是大人不喜打扰,让辛眉自己进去。
辛眉屈指敲了敲门,但没人应,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燃着降香,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香味十分浓郁,正是江千岭身上一贯带着的香味。
江千岭此时正在房内打坐,他双眼紧闭,脸上潮红,额上略有薄汗,呼吸微微急促。
辛眉看到他这熟悉的一幕,脸色刷的就白了,一段并不美好的记忆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不敢再靠近江千岭,反而转身就跑。
她还没跑出几步,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辛眉被扯得一踉跄,一头撞在了江千岭的胸膛上。
“跑什么?”
辛眉身子发僵,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江千岭眉头紧皱,眼中还带着血丝,看起来十分暴躁,好在还算清醒。
“你……找我有事?”辛眉试探着问道。
闻言,江千岭低垂的眸子看向她,他此刻的眼神像狼看着猎物一般,似要将她吃拆入腹。辛眉心中一凛,顿时闭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激怒他。
辛眉此时心中紧绷,所有感觉在她身上都放大了几倍。她现在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心跳如鼓擂一般,房里的降香味更是瞬间浓郁到令她几欲作呕。
就在辛眉以为江千岭会失去理智时,江千岭粗暴地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手,将一只银钗放到她手里,冷冷说了句:“滚出去。”
辛眉如蒙大赦,提起裙子就跑。虽然慌乱,但勉强还能认得回去的路。
就在她经过一条回廊时,江千岭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回廊尽头,辛眉吓得连忙转身往回跑。
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她,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身后的人低下头,在她的颊边轻轻蹭了蹭。
辛眉耳边传来他的叹息声:“阿眉,是你吗?”
听到他这么叫自己,辛眉一愣,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良久,她才转过身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孔。
“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