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舟下令谁都不能探视许盛意,美娘仗着自己是长公主,李淮舟大不了骂她一顿,总不能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敢来闯死牢,那么梅景琛呢?
他难道不知道李淮舟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吗?
然则,此地并非说话之地,两人交谈不过寥寥几句。
美娘看到了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的许盛意。
天牢阴冷潮湿,许盛意衣着单薄,蜷缩在角落,很是狼狈,美娘视线扫了扫,还好,并未遭受私刑。
“公主怎么来了?”许盛意气息较弱,再不复往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
“来看看你。”美娘进入牢房,走到许盛意面前,心疼道:“怎么这么傻,这样大的事,你该找我。”
许盛意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怕牵连公主。”
她这是欺君犯上的死罪,谁同她沾上边儿谁倒霉。
“让赵韵给你瞧瞧,小产极是伤身,不可大意。”
这边赵韵替许盛意把脉,那边阿芙使唤着婢女在简陋的木床上铺上了厚实绵软的被褥,婢女们忙上忙下,不一会儿便将牢房改造成了一间小居室,甚至还竖了块屏风。
放美娘进来的狱卒急得抓耳挠腮,这就是昭华公主说的瞧瞧,不做什么吗?
他死定了。
“何必如此?左不过一个要死之人。”许盛意感念美娘的情意,却觉得没有必要。
美娘将几本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了笑,“你活着一日,本宫便不允许你吃苦头,这些书,够你瞧上几日了,无聊了便翻翻。”
说着凑到许盛意耳边,轻声道:“我会想法子救你,你得给我振作起来,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别让我瞧不起你。”
阿芙看过来,只见昭华公主温柔地替许盛意将头发理了理,公主连对许大人都如此用心,何况朝夕相处的她?她摇摇头,将不该有的想法甩了出去。
美娘不能留太久,替许盛意拾掇好一切,嘱咐狱卒善待许盛意,便带着人离开来了。
许盛意摩挲着手里赵韵塞给她养血补气的丸药,包袱里是她换洗的衣裳以及月事带,昏暗的烛光将焕然一新的牢房照得有几分温馨。
昭华公主,真是一个细致贴心的人,若谁能得她这般对待,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吧。
就算她目的不纯,又如何呢?
***
不等李淮舟问她的罪,美娘主动去了养心殿请罪。
看着跪在面前的妹妹,李淮舟一言不发。
美娘跪得久了,膝盖针扎似的疼,她强忍着,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李淮舟这才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圣旨,你是料定朕不敢拿你如何吗?”
“皇兄,我同许盛意交好,她是女子,又刚小产,我实在不忍,这才去瞧瞧她,就算秋后要问斩,也不能让她在牢里病死吧。”
“她虽然罪犯欺君,可这些年到底兢兢业业为大齐做了许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远的不说,她斩下叛贼的头颅,救驾有功,赏她一个体面,她也感念皇兄的恩德。”
“这么说,朕还要谢谢你?”
“臣妹不敢。”
可那嘟得老高的嘴唇明显是在同他置气。
李淮舟揉揉太阳穴,秦方好到如今还在同他置气,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允许他看,母后又整日同沈太妃过不去,大臣的折子一封一封往养心殿送,如今连这个妹妹也要来给他添堵。
“昭华,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可以给昭华无限恩宠,但不包括挑战他的权威,他希望她安安分分做个公主,吃茶赏花,像昭淳一样,哪怕跋扈一点,也没有关系,但万万不能越界。
若江州的事她不插手,他和越国公还不至于这么快翻脸,且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如果她不是他的亲妹妹,换作昭淳,他一定会杜绝后患。
更何况,她的身边出了江南这个刺客,又和梅景琛纠缠不清,他不能容。
西山大营那回,梅景琛为何没有中计,他始终心存疑虑。
他不希望他们兄妹俩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皇上……”
季春慌慌张张跑进来,得了曹大海一顿骂。
“越发没有规矩了,皇上面前怎敢大呼小叫!”皇上如今气不顺,他一旁伺候着都心惊胆战,生怕干儿子撞了皇上的枪口。
季春急得不行,扑通跪倒在地,“八百里加急,齐王……齐王于狩猎途中,坠马而死。”
“什么?”李淮舟惊得站了起来,他父皇只有两子两女,早些年,他和齐王也是兄友弟恭的,若不争抢皇位,他们俩可以算得上一对好兄弟。
他之前是有除掉齐王的打算,只要齐王敢趁乱招兵买马心思不轨,他必定要斩草除根,然而齐王分外老实,如今大权在握,他也根本不把齐王放在眼里,这时候动齐王,反而给了天下人话柄,说他容不下兄弟,他已诛杀了大多叔伯,若再杀齐王,不免留个千古骂名。
偏偏,齐王这时候坠马而亡,好巧不巧,几日前,沈太妃和昭淳将将遇袭,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淮舟黑着脸,他母后可真是办些蠢事。
曹大海面如死灰,齐王,真的没了?
***
沈太妃得到消息,不哭也不闹,静静地坐了一整日。
美娘揉了揉跪得发疼的膝盖,慢慢地往宫外走,齐王当真是坠马而死吗?
他那么年轻。
美娘回想起了许多往事,她的齐王兄是最温润不过的人,他宠昭淳的同时,也并不会薄待她,她和昭淳犯错,李淮舟不肯背锅,只有齐王兄好说话,从小到大,齐王兄替她和昭淳捱了不少训斥。
她要和亲鞑靼,满朝文武没有人反对,只有齐王兄痛斥满殿臣工,坚决反对公主和亲。
她出嫁那一天,齐王兄送了一程又一程。
美娘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齐王兄,要怪就怪,咱们不该生在皇家。
***
齐王的死,让杜太后着实解了一口气,然而不过片刻,她的好儿子便黑着脸将她斥责了一顿。
杜太后百口莫辩,李淮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杜太后无辜。
只是再如何责怪亲娘,该维护还是得维护,总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太后是如此蛇蝎心肠。
李淮舟的头更疼了。
他想去找秦方好,可想起那些不断的争吵,他顿住了脚。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乐宫门口,被一把火烧成废墟的长乐宫,经过几个月的修建,已渐渐成型,只不过因为秦方好有了身孕,不好再动工,便搁置了下来。
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起皇后,他杀了她满门,她该更恨他了。
不知日后,到了地底下,皇后会不会原谅他?
他在长乐宫站了一夜。
曹大海不敢多劝。
第二日下朝,李淮舟明显有些头重脚轻,曹大海传了太医,果真是风寒。
皇帝有恙,即使是普通的风寒,也够叫前朝后宫悬心挂念了。
秦方好已经怀孕六个月,肚子鼓了起来,人却日渐消瘦。
贴身伺候的宫女知道贵妃同皇上在置气,可都这么久了,再这样下去,若有新人进宫,贵妃的地位可就危险了,不免劝说一二。
“娘娘,今日天气好,不如出去走走,皇上病着,若是见了娘娘和小皇子,定会高兴。”
秦方好舀了一勺燕窝,慢条斯理地喝,许久才扔了汤匙,哐当一声,“我作甚要让他高兴,你若怕我失势,尽可早日投奔他处。”
“奴婢不敢。”宫女赶忙跪下请罪。
秦方好看着战战兢兢的宫女,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变了很多,早已不是原本的她,换做以前,她根本不会把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
见李淮舟,见了也不过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罢了,他早已变心,是帝王李淮舟,不是她的情郎。
李淮舟很难受,曹大海奉上一碗除寒的汤药,李淮舟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他得早点好起来,带着病气,只怕会过给好好和孩子。
他得继续去哄着好好,听伺候的宫人说,孩子已经会踢好好的肚子了,他想早点和小家伙说说话。
他也很久没有抱着他的好好了。
李淮舟抓心挠肺地想着秦方好母子,恨不得立刻就出现在她身边。
突然,肺腑一阵绞痛。
“曹大海……”话一出口,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李淮舟意识到不妙,抓着曹大海的手,艰难道:“好好……”
曹大海痛哭出声,“皇上,贵妃娘娘和小皇子都好好的,您就安心去吧,别怪奴才,先皇密旨,若您容不得齐王与太妃,便……奴才不得已。”
李淮舟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神开始涣散,曹大海伴了他二十五年,他从未怀疑过他,他竟然是父皇的人。
父皇,就算死,你也要护着那对母子吗?
可齐王,并不是他所害。
“好好,好好……”
李淮舟不甘心地咽了气。
***
一声一声的丧钟敲响,秦方好吓得没拿住手里的茶盏,碎了一地。
“这是……”秦方好细细地数,心跳几乎要蹦出来。
“贵妃娘娘,皇上……驾崩了!”
秦方好想斥责宫人胡说八道,急遽而来的晕眩叫她倒了下去。
“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