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点翠,雨打新枝。
今日并非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但沈太妃等了多年,归心似箭,宫人整理好行囊,沈太妃便带着昭淳辞别了杜太后和李淮舟,踏上了去临淄的路。
美娘从宫里回来就病了一场,许久未进宫,自然也错过了李淮舟替沈太妃设的践行宴,今日便坐了马车去灞桥相送,也算全了二十几年的情分。
昭淳原本想追去幽州将范晔拿下,可沈太妃心系齐王,她也只能先陪沈太妃走一趟,索性临淄离幽州不算远,到时候在临淄住腻了,便去幽州也是极好。
她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只是心烦这春雨淅淅沥沥的,不好快些赶路。
美娘目送着沈太妃的马车渐行渐远,离开燕京,当真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想必如今,李淮舟也不屑对付齐王了。
“回吧。”
美娘转身上了马车,阿芙收了伞,‘咦’了一声,“那不是曹公公的干儿子?”
美娘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子急急地骑着马匹一闪而过。
“曹大海的干儿子?”
人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阿芙也有些不确定了,“看着像季春,或许看错了,季春这个时候该在养心殿当值才是。”
美娘望着断线的雨幕出神。
“追上前面的车队,我还有话同昭淳说。”
***
美娘赶到的时候,沈太妃的马车已经翻了,昭淳摔进泥坑里,一身狼狈。
而护送的侍卫死伤大半,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目标直指沈太妃母女。
季春死死地护在沈太妃面前,大臂上也被砍了一刀。
“无影!救人!”
美娘带的侍卫不多,但她那个有些不听使唤的暗卫功夫还不错。
美娘看着无影一刀干净利落地砍翻刺客,有些失望,这些刺客,不过如此。
“公主,这可如何是好?”阿芙急得不行,怎么有刺客敢袭击公主和太妃?偏偏她家公主还赶了上来,刺客人多势众,仅凭无影一人,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美娘没有回答她,而是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往昭淳那边去了。
“公主!”阿芙惊得都变调了,连忙跟了过来。
“昭淳!”美娘几步上前,拉着昭淳险险避开一剑,那刺客原本招式凌厉,见到冲过来的美娘有一瞬怔愣,而后弃了昭淳,往沈太妃那边去了。
美娘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果然如此,她那母后忍了沈太妃多年,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
出宫,便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没有死在宫里,凭谁也怪不到当朝太后身上去。
美娘拉着昭淳慢慢向沈太妃靠近,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美娘的身份,刀光剑影中,阿芙不知道被谁狠狠地推了一把,直直朝刺来的利剑撞了上去。
她惊骇地瞪大了眼,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避不开,是谁推她?一片混乱,她根本分不清。
难道她竟要死在这里来吗?
她绝望地闭上眼,却叫一条胳膊揽住了腰,腰身一紧,险险地避开了那一剑。
无影将阿芙推到美娘这边来,眼神凌厉地看向美娘,转身加入了打斗。
美娘心里一沉,无影给她带来的那种熟悉却陌生的感觉又出现了。
不过是那样的轻轻一瞥,叫她回想起了她弄死阿史思摩那几个儿子时,那人也是眸如利刃地盯着她。
她心慌地退后两步,死死地盯着无影。
无影身材劲瘦,又是李淮舟养的暗卫,不可能是他。
她的目光落在他被蒙了大半张脸的黑巾上,对无影的长相有了强烈的好奇。
“阿芙,你吓死我了。”美娘白着脸,手指紧紧抓着阿芙的手腕,嘱咐:
“小心一些,别离我太远。”
阿芙木木地点点头,努力回想方才的站位,到底是淳公主站在她后方还是昭华公主?
这场刺杀在京兆府尹带兵前来而结束。
“臣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美娘同情地看着立下大功的京兆府尹,得罪了杜太后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季春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没有将事情办砸。
***
太妃公主遇刺,不算小事,李淮舟下令彻查。
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沈太妃却明白,先皇临走之时再三嘱咐她,好好留在宫里,是算到一出宫杜太后就会要她命吗?
可他有没有算到,李淮舟雷厉风行将大权揽一身,没有藩王世家的牵制,就算她留在宫里,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用手碰了碰袖子里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想过争什么,别逼她。
***
杜太后气得扯断了手里的佛珠,“偏偏叫这贱人逃过了!昭华是彻底同哀家离心了,明明知道哀家有多痛恨沈太妃,她还巴巴地去送行,坏了哀家的大事!”
心腹嬷嬷不敢说昭华公主的不是,只好劝道,“太后息怒,咱们公主不过也是看在淳公主的面子上,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她从前还隔山差五来寿康宫请安,自上回出了宫,她便一直称病,这是在记恨我呢!”杜太后有些伤心,“这些年,我算是白惦记她,早知道她会偏帮沈氏,她还不如永远留在北地!”
嬷嬷一惊,很快便掩饰过去,道:“日子还长着,公主过些日子定能想通了,至于沈太妃,坐在皇位上的是你的儿子,叫她就这么死了,不是便宜她?当年您的委屈愤怒,可以让她加倍地还回来。”
“你说的也对。”杜太后冷冷地笑,“她既回了宫里,有的是好日子等着她,从前淮舟江山没有坐稳,哀家不敢拖他后腿,不能动那贱人半分,就怕让藩王世家找到借口发难,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叫我儿扫清了一切障碍,该讨的,哀家当然要讨回来!”
***
沈太妃和昭淳公主遇刺的事很快就被另一桩让人瞠目结舌的事给压了下去。
为官多年,招惹了全燕京的姑娘,新任的户部尚书许盛意,竟然是女扮男装!
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被她骗了!
要问是如何发现的?还得是许府伺候茶水的丫头最先发现不对劲儿,许大人竟见了红,小产了。
许盛意欺君罔上,被投入了死牢,连带提拔她的梅景琛也受了牵连,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被李淮舟痛斥,叫他闭门思过。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约莫从皇帝的态度中瞧出些名堂来,这段时日以来,内阁的权力逐渐被皇帝架空,从前皇帝的提议可以被内阁驳回,如今,皇帝说一不二,内阁——只怕不保了。
就拿最近御史劝谏皇帝广纳后宫之事来说,换做以前,皇帝就算不乐意,架不住群臣奏请,也会妥协一二,更别说历代帝王最怕御史死谏这个杀手锏。
然而,死谏的御史们,昨日被狠狠打了一百杖,官职也被一撸到底。
谁也不敢再与皇帝对着干。
梅景琛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倒也无波无澜,只许盛意是女子的事,着实让他震惊了许久,这么多年,许盛意在他眼前转悠,他竟然半点没有瞧出来。
怪不得李姝同她亲近,大约是早就瞧出她的身份来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想起他自个儿如今的处境,没有权势的他,没了利用价值,恐怕她连正眼都不会瞧他罢?
可她那一声又一声的‘景琛’,让他入了魔,他如何能让她失望?她要的宝座,他一定要送到她面前。
更别说,如今李淮舟早有除他之心。
“丁一!”
***
美娘在刑部大牢门口被拦下了。
“公主,这是死牢,皇上有令,谁也不许探望罪犯。”当值的狱卒惊讶于昭华公主的美貌,连忙低下头,连带不近人情的阻拦也少了气势。
“大胆……”
阿芙上前就要发火,被美娘拉住了,美娘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拉过狱卒的手,放进他掌心,“还请你行个方便,本宫与许大人是挚友,只是来看望她一番,并不做什么,若皇兄怪罪下来,本宫一力担着,如何?”
貌若天仙的公主拉着他的手,轻言细语的央求,狱卒觉得整个身体都酥软得不行,公主又香又美,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大不了被治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他皮糙肉厚,挨得住杖刑。
“公……公主请。”他侧身让开,整个人都还飘飘欲仙。
“多谢。”
美娘带着阿芙和赵韵往里走,还未落下的笑便凝固在嘴角。
“首辅大人也在?”
梅景琛深深地看了美娘一眼,方才美娘是如何用美貌迷惑狱卒的,他瞧得一清二楚,他既生气又心疼。
他知道她惯会拿美貌做武器,可真正瞧见,醋意在心底翻江倒海,男人天性的占有欲让他无法容忍她对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使用美人计。
心疼的是,好好的金枝玉叶,须得靠美色来达到目的,在北地如此,回了燕京还要这般委屈。
颐指气使,骄纵恣意,不用讨好任何人,高高在上地睥睨天下男儿,这才该是昭华公主。
梅景琛毕竟不是毛头小子,半生的宦海沉浮叫他稳重得不露声色。
“公主。”恭敬地同昭华公主问安,瞧不出半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