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顾及着姑娘的名声,引着美娘从小道来了起云台。
自柳园匆匆一别,她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梅景琛了,一时她竟瞧痴了。
梅景琛竟然将蓄的胡子刮掉了,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他的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比之秦朗也丝毫不逊色,这才是当年名动燕京的探花郎。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出了神。
“你好大的胆!竟敢在梅府装神弄鬼!”梅景琛冷声道,若不是他给她善了后,只怕她此刻已经被赶出府了,便是得了诰命的许氏也保不住她!瞧着柔柔弱弱,胆子倒不小。
“三叔。”美娘盈盈一拜。
她看着五花大绑跪在一旁的女鬼香云,哭得鬼妆都花了,这是她让阿芙去戏班请的一个会拳脚功夫的女戏子。
她知道早晚得落在梅景琛手里。
她咬咬唇,小声道:“三叔都知道了?”
她的唇瓣鲜嫩,又有弹性,皓齿咬过的地方一瞬又盈满,梅景琛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开。
“你可知错?”梅景琛问。
“美娘何错之有?三叔觉得四婶与四弟不该受到惩罚吗?”美娘想了想,不服道:“即便是签了死契的婢女,也不该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四婶说那丫头是偷了金钗便投水自尽,打量谁是傻子呢!”
见美娘顶嘴,梅景琛气得够呛,早晓得她是个牙尖嘴利的,上回替大姑娘出头就知道了,往日里在他面前装得跟个鹌鹑一样,乖觉得不行,三叔长三叔短,一不如她意,那牙口就拾回来了。
那一副梗着脖子不认错的模样将梅景琛气笑了,他‘呵’了一声,“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这里轮得到你来做主?不过死了个丫头罢了,哪门哪户没有枉死几个奴婢?官府都不管的事儿也轮得到你去指手画脚?阖府全是傻子,只你一个聪明的,你认为你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中?”
他指着那女戏子,“若非丁一提前将她拦下,只怕这会儿已被府上捉个正着!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清楚?还敢去四房装神弄鬼!”
美娘倔强地瞪着他,她恨极了他这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模样!所以当年他才能为了权势活生生将她们一行人推入火坑,且毫无悔意。
她垂下头,掩饰自己眸中的恨意,她暗暗告诫自己,处心积虑进了起云台,不是来跟他闹翻的。
“三叔,香云她是无辜的,就因为梅允见色起意,那个可怜的丫头就必须死得不明不白吗?她何错之有呢?”
美娘抬起头,眸子里皆是痛色,北地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里,多的是像香云一般无辜的姑娘。
“错的明明是男子,付出代价的却是女子,三叔,公平吗?”
“世道如此,规则如此。”梅景琛道。
“可这世道苦的为何总是女子?规则为何仅仅是女子的枷锁?。”
美娘一针见血道:“因为制定规则的权力从来都掌握在男人手里,你们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凡是触碰你们利益的人和事通通要压制!”
“放肆!”梅景琛怒得拍桌,“一派胡言乱语!想来你是不知错了,也罢——”
他指着缩在一边的女戏子,吩咐丁一,“将这个作乱之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了事,免得生出事端,也算保全了你们杜姑娘。”
“三叔不要!”美娘急得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听得梅景琛直皱眉。
“一切皆是我的主意,不干她的事,求三叔饶了她罢,我错了,我知错了。”她膝行着向前,急切中抓住梅景琛的衣摆,哭着求,“侄女儿知错了,我知三叔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我好,我不该顶撞三叔,也不该自作聪明在府内生事,累得三叔为我善后,我只是,我只是……”
“放手!”梅景琛冷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丁一那厮的眼神是什么个意思!
梅景琛站起身来就要离她远点。
美娘以为他铁石心肠,非要那女戏子性命,哪里会放手,梅景琛起身,带得扯着他衣摆的美娘倾身上前,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他的腿上。
“三叔要罚就罚我,我去给四婶道歉,无论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梅景琛清晰地感受到那绵软的美好隔着衣料贴着他的腿,身体僵了僵,他实在恼恨这女子总是不知分寸,她可知如今这尴尬的境况?
他叫她来,不过是想敲打她一番罢了,凭她那点心眼子,若是自作聪明,只怕会惹祸上身。
罚她?怎么罚?
她还在哭,又哭,又哭,为着个毫不相干的香云手伸到四房去了,现下又为了个戏子,不惜下跪求他,哭成这副模样。
梅景琛头疼,懒得管她算了,惹麻烦是她自个儿的事,同他有什么相干呢?
为了一句鬼使神差开口的‘替她做主’,他便要连她闯的祸也一并给她揽了吗?
真是荒唐!他哪里来恁多闲工夫!在柴桑呆久了,连心肠也软了许多!
“起来!”
“三叔……”她仰头,红唇微张,可怜兮兮地瞧他的表情。
梅景琛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这样不守规矩的举止,这般令人疼惜的小脸儿,偏还要哑着嗓子迭声喊三叔。
“我让你起来!”梅景琛伸出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
美娘被他连拖带拽,一个不稳,扑到他身上,偏还无所觉,只睁着无辜的眼,一个劲儿的道:“三叔饶了她罢,三叔……”
“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让丁一将她拉下去打死!”梅景琛不耐烦道。
这句话有效,跟前的女子总算闭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儿。
只是那恳求的目光里,水水润润,多了分缠缠绵绵之意。
勾人!
梅景琛将她推开,呵斥道:“站好,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美娘委委屈屈地站好,想张嘴喊‘三叔’,又记起他凶巴巴地让她闭嘴,到底没有开口。
梅景琛瞧她柔若无骨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她的端庄呢?仪态呢?
到底放过了女戏子的性命,只一条,让她闭紧自己的嘴巴,便让丁一小心将她送出府去。
美娘放了心,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给三叔添麻烦了。”
梅景琛冷哼一声,她添的麻烦还少?
美娘识趣地给生气的男人奉上一盏茶,乖巧道:“三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做事莽撞,顾头不顾尾,这次幸好有三叔,下次……”
“你还有下次?”梅景琛喝茶的动作一顿。
美娘为难道:“前几日老太太请了一个神婆,说是二房有人同府上刑冲克害,那神婆想必收了好处,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相克呢?我准备给她点厉害瞧瞧。”
倒是个不吃亏的,梅景琛问:“你打算如何做?”
美娘惭愧道:“我原想着待扮鬼吓够了四婶,就让她去吓吓那神婆,哪里知道……现在是不成了。”
梅景琛听着她的蠢主意,不免指点了两句。
美娘越听,眼睛越亮,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眸子里盛满了对梅景琛的崇拜,“三叔,您这法子真是太好了,还是您想得周到,往后有什么事,我一定先找三叔拿主意再行事。”
梅景琛被那炙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忙喝茶掩饰,这茶水竟有丝丝甜味儿。
直到单薄窈窕的身影走远了,梅景琛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美娘回了青霞堂,揉了揉蹭得发疼的胸,铁石心肠的人到底是冷血,她三番四次那般勾引他,他竟连半点身体反应都没有!
是真的是柳下惠坐怀不乱,还是……不行?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
到了约定的时间,神婆果然准备作法了。
她绕着香案跳了几圈,正想指着美娘胡言乱语几句,意外突发,她浑身上下烧了起来,火势汹涌。
“仙姑法术真是高明,业火烧尽一切罪孽,想必这刑冲克害的批命也就此解了,往后梅府众人必定顺遂安康。”美娘情真意切道。
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人无端端的自己燃了起来,这作法也太怪异了。
然而,下一瞬,神婆在地上打滚儿喊救命,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待下人提了水过来将火扑灭,神婆已经烧得奄奄一息,不辨面目了。
“仙姑这是被反噬了吗?”五姑娘好奇地问。
大太太脸色难看,什么反噬,大约是耍弄小把戏翻了车,她就说,这些神神叨叨的婆子,都是骗子!
连大太太都这样想,更何况原本就不信这些的几位爷,不过是顺着老太太,如今闹出这等笑话,自是没个好脸色,将这神婆送到医馆了事。
老太太切实被吓着了,本来是想让这婆子将二房的人赶出去,哪里想到这么不顶用,还莫名其妙烧了起来,难道是上天降的惩罚?一时间对二房是又恨又惧,本来不好的精神头,越发萎靡。
“府里近来多生事端,赶明儿得去广济寺拜拜。”大太太犹是不放心。
“对对对,是该去拜拜。”四太太忙不迭道,那香云虽然再未出现过,但她如今已吓破了胆儿,求几张挡煞的符纸回来是再妥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