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允额头摔破了,四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在福寿堂荣养的老太太也坐不住了,一叠声骂那起子杀千刀的,伤了她的心肝儿,又指责梅寻没有看顾好梅允,骂道后面,只嚷:“那二房的就是克星,没有回来之前我的允哥儿好好的,便是连半点擦伤都没有过!不行,我得找个大师好好替允哥儿去去霉运!”
四太太想着这个可能,也把二房怪上了。
美娘闻言,嗤笑一声,无所谓,照着梅恪将功课完成,便将阿芙叫过来,问:“给三叔的那件夏衣可做好了?”
阿芙回道:“袖口还有一点针脚没补上。”
想了想,问:“姑娘要孝敬三老爷,送这劳什子的夏衣作甚?三老爷未必会穿,之前日日送的点心,丁一说三老爷一口没尝,全被他吃了,这些寻常之物,三老爷哪里入得了眼?三老爷是读书人,当年可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不若送张字画。”
美娘慢悠悠地拆着发髻,道:“你懂什么?照做便是。”
想来如今梅景琛对她的怜意是有了几分,接下来怎样才能让他心痒得不能自抑呢?
积习成常,水滴石穿。
***
老太太第二日果然请了一个神婆上门,还让所有人都要去看所谓仙姑作法,老太太虽然被夺了权,但还有孝道压众人身上,因此,除了上值的二老爷以及梅景琛,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院子里摆上香案,神婆手拿铃铛,绕着香案嘀嘀咕咕一阵,蓦地浑身颤抖,睁开眼来,便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快,快跟上。”老太太忙叫上众人。
神婆绕了大半个梅府,方向朝着二房所在的青霞堂而去,美娘牵着梅恪,安抚地捏了捏梅恪的小手,真是不知道老太太又要闹哪一出?难道这神婆指摘二房有问题,便要将他们二房赶出去吗?可笑。
路过水榭的时候,四姑娘突然惊恐地尖叫一声,手颤抖地指着,“湖……湖里……”
美娘顺着望过去,只见湖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尸。
女眷们哪里见过死人?皆骇了一大跳。
还是梅晋指挥下人将这女尸捞了上来,女尸已经泡胀了,面目全非,太太姑娘们连连作呕,美娘赶紧蒙住梅恪的眼睛。
“报……报官吧。”四老爷吓得连连后退。
“报什么官!”大老爷到底冷静几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三弟又未起复,唐县令与二弟素来不和,此时报官,不是给府上找麻烦?
“点点府中各人,瞧瞧少了谁?”若是签的死契,死了也就死了,问明缘由,打发点银钱,将事情按下去最妥。
“香云……”三姑娘喃喃出声,她看向四太太求证,“母亲,香云不是被家里赎回去了吗?怎么会……”
香云从小就伺候她,一个月前,四太太说香云被家里人领回去嫁人了,为此,三姑娘还伤心了许久,埋怨香云不同她告别。
如今,她淹死在湖里……三姑娘不敢想,难道是四太太所为?
“无量寿佛,这便是有人与府上相克了。”神婆突然开口,“敢问府上近来可有添人口?”
“二叔二婶一家正是两个月前回来的。”六姑娘惊讶地捂住嘴,下意识离美娘远了些。
“我就说是个祸害!我可怜的允哥儿!你们到底还要害多少人才罢休?”老太太恨恨地瞪许氏与美娘。
“这未免太过荒谬。”梅寻开口道:“老太太,哪里有什么天生相克之言,纯属无稽之谈,四弟受伤乃是人为,而这香云,也总要还她清白,岂可一句相克便将一条人命揭过?”
说着,他蹲下、身,毫不避讳地开始检查尸体,梅府以药铺起家,两辈人,仅有梅寻一人对医术感兴趣。
“她额上有伤,似是撞击造成的。”梅寻将发现告知众人。
美娘踱步过来,细细打量,见尸体衣襟散乱,腰带不知所踪,心头有了猜想,将目光看向四太太,四太太紧张地避开了美娘的眼。
“她手里捏着什么?”五姑娘胆子大眼睛尖,指着香云握紧的拳头,只有一指甲盖大小的布料露出来。
随着五姑娘的发现,美娘眼见四太太额头竟浸出汗水来,同样旁边的梅允慌张地抓紧了四太太的袖子。
“这是锦缎!谁的衣服少了一块儿谁就是凶手!”五姑娘拍拍手,为自己的睿智而高兴,她洋洋得意地看向大老爷同大太太,求表扬,没想到,她的父母亲狠狠地瞪着她。
她又怎么了?她委屈地看向二哥梅晋。
梅晋这样的人精,早就将各处端倪瞧在眼里,想必这香云的死同四太太和梅允脱不了干系,偏这丫头莽撞,得罪人尚不自知,竟还沾沾自喜。
梅寻前后推敲,也知这香云的死同四房有关,立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你这孩子,净胡说。”四太太勉强笑了笑,“这都是什么冤孽!月前,香云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金钗,我便让人将她打了一顿,以示惩戒,恰好允哥儿过来请安,香云拉着允哥儿的衣摆让允哥儿替她求情,我这人心软惯了,便饶了她,只这府里哪里容得下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呢,我便让她老子娘来接她回去,之后的事,我便不晓得了,哪里知道,她竟如此想不开,投水自尽,哎……”
“那她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美娘问。
“磕的呗,让我不要赶她走。”四太太越说越心安,腰杆不自觉挺直了,人都死了,没有人证物证,单凭一小小的布料,谁也不能定允哥儿的罪,何况,不过是死了一个贱婢。
三姑娘的指甲死死地掐在手心里,说谎!说谎!说谎!香云怎么可能去偷四太太的金钗!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被她轻描淡写过去!那是香云,陪她一起长大的香云!她当作姐姐看待的香云!
“刑冲克害!刑冲克害!若不化解,只怕贵府诸位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神婆怜悯地看向众人。
“仙姑可有破解之法?”大太太忙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家大哥儿前程光明,可别妨碍了。
神婆一时不语,掐了掐手指,算了算,方才颔首,“我观南边这院落隐有煞气壮大之势头,须得遏制,且摆上香案,供奉香烛,待我七日后作法消灾。”
***
是夜,梅允因香云之事正睡不安稳,忽听女声幽咽,似有似无。
他迷蒙地睁开眼,登时吓得惨叫。
只见房门上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两手指甲细长,不断抓着房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听到梅允的惨叫,嘻嘻一笑,叫声尖锐刺耳,整个鬼影在门口飘来荡去。
梅允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哭爹喊娘,尿了裤子不自知,两眼一闭,生生吓晕了。
四太太听到响动,急忙赶到儿子屋里,梅允已经被掐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四太太哭道:“娘,是香云,是香云啊,她来找我了,不关我的事啊,她自个儿想不开寻死,我拉不住她。”
刚到门口的三姑娘听个正着。
“胡说,那个贱人已经死了,世上哪里有鬼!”四太太慌得不行,嘴硬道:“我儿看上她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死了还敢作乱!明儿个我就请广济寺的大师来驱邪!就算是鬼也能让她魂飞魄散!允哥儿别怕!”
三姑娘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她母亲是妾,她是庶女,被嫡母立规矩也是她该受的,但这两母子千不该万不该如此逼死香云,还毫无悔改之意。
她恨她懦弱无力,连身边人都护不了。香云,若真的是你,你便索了这对母子的命罢……
***
四太太将大师、道长、仙姑都请了个遍,仍没有半点用处,女鬼香云不仅在梅允屋门口徘徊,好几次在四太太的主屋喊‘死得凄惨’,四房众人战战兢兢,几位主子都被吓病了。
弄得整个梅府,人心惶惶。
然而,这日,女鬼香云刚吓唬完四太太母子,飘离梅府时被逮个正着。
“姑娘,三老爷请你去一趟起云台。”阿芙早就歇下了,得了信儿,打着哈欠,随手披了件外衣就来报美娘。
见美娘老神在在地坐在铜镜前装扮,穿着条月白长裙,腰身束得不盈一握,挽了个慵懒的发髻,通身素净,只在鬓边别了一朵小巧的洒金珠蕊海棠绢花,别有风情。
“姑娘一直没睡?”阿芙诧异,清醒了许多。
美娘细细地描了描眉,镜中的美人目中闪过幽光,事情败露了,较量又开始了,她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兴奋得不得了。
如今起云台闭了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就是为了防她,梅景琛等闲又不轻易出来,见不了面,如何水滴石穿呢?只怕再过一阵子,那点薄弱的叔侄情也会消失殆尽了。
“这么晚三老爷让姑娘过去做什么?”阿芙觉得不合礼数,又想到一个可能,紧张道:“会不会是咱们弄鬼吓四太太和四少爷的事儿被三老爷知道了?我早就劝过姑娘,不能在三老爷面前耍心眼子,那可是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的人,燕京的文武百官尚且斗不过他,姑娘……”
美娘安抚她,“怕什么,此事我们可没有做错,吓那对母子几次,也算替那香云出口恶气,死契的下人,命虽轻贱如草芥,但作恶者总得付出点代价才是。”
美娘起身,提着笼灯便出了门。
“姑娘,好歹添一件披风,夜里也凉着。”
美娘说不必,加了披风如何能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儿呢?男人啊,可都是视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