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秦书砚指了指高台上的六姑娘，“将她拽下来的，怎就骂到她头上来了？你这太太，好没道理！”
秦书砚哪里看得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人定罪的事儿，更何况，这姑娘吓得脸都白了，真担了这罪名，往后还怎么做人？当即路见不平，助了一嘴。
“不是我！三姐姐自己没站稳，干我什么事儿。”六姑娘急急撇清自己。
四太太脸一沉，看向三姑娘，问，“三丫头，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姑娘身上，她急得快掉眼泪了，她若回答是六姑娘推她，她这个嫡母岂能放过她？她是姑娘，是主子，还有几分体面，便是磋磨也不太敢放在明面儿上，可她姨娘，要在四太太手底下过活，她父亲又是个见异思迁没甚良心的，四太太心胸狭隘，怕是少不了一番折辱。
若她保全六姑娘的颜面，那她就是众人眼中的使手段勾引爷们儿的人，她正在说亲的年纪，这么多太太在场，传开来了，还有哪户好人家愿意上门提亲？早知道如此，她就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绣花，还能同姨娘说说话，何必招惹这些是非？
她一时天人交战，最终硬着头皮道哽咽道：“是我没站稳，失了礼数。”
“喂……”秦书砚气得跳脚，他好心帮她解围，她怎么反倒坑他一把！
“够了，小七！不是嚷着要开始？快些去罢。”
秦三太太如今哪里有不明白的？后宅庶出的姑娘，夹缝求生，已是不易，何必再添话头，又怜惜地招招三姑娘，“还不快将姑娘扶上来？也怪我，只顾着同大家伙儿聊天了，这简陋棚子早该建大一点。”
秦书砚恨恨地瞪着三姑娘的背影，真是不识好歹，转身跑了。
待三姑娘上来了，拉过她细细打量，好一个楚楚可怜的佳人，秦三太太道：“受惊了吧？”
三姑娘摇摇头，说没有，连连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秦三太太拍拍她的手，对四太太道：“不知三姑娘婚配了没有？我娘家倒是有个侄儿同三姑娘年纪相当。”
一言出，众人心里悟了，秦三太太这是给三姑娘找脸面呢，方才虽然举止有失，可秦三太太愿意把娘家的侄儿抬出来与三姑娘做配，就是在告诉大家，这姑娘是个好的，这娘家的侄儿可不会是宣平伯府的公子，然而，即便是远亲，那也是沾亲带故了的。
一时间，太太们都兴起了做媒，将棚子里适龄的姑娘都提了一番，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三姑娘感激地朝秦三太太福了福身。
这时候，台下也热火朝天起来，众人分成两队，一队以秦书砚为首，一队以唐县令的公子唐德为尊，每队七人，秦书砚这边有梅寻、梅允两兄弟，其他人美娘皆不认识。儿郎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挽着弓箭，边跑马边射柳，不时便有叮叮当当的铃声在天空响起，原是梅寻一马当先开了个好头。
“哇，三哥好棒！”梅府的姑娘们都眉开眼笑，五姑娘激动得要跳起来了，被大太太瞪了一眼。
“规矩点！”
“在咱们府上自个儿的棚子里，丢脸又丢不到外面去，怕什么！”五姑娘顶嘴。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被许氏拦住了，“五姑娘说得对，不必太拘着她们，难得出来玩耍一回。”
“二婶最好！”五姑娘赶紧嘴甜地哄道。
大太太没法，只能随她去了。
如此，姑娘们都涌到看台边缘伸着脖子瞧去了，徐婉月与有荣焉地瞧着梅寻，视线从未挪开过，没想到梅寻的目光也时不时地朝看台这边瞥来，让她不自在地红了脸。
美娘就站在徐婉月旁边，瞧她羞涩的模样，不免好笑，居然想嫁梅寻？梅景琛那样视利益得失最重的人，能瞧得上徐婉月？不配个县主郡主好保荣华富贵？毕竟，梅府的根基还是太浅了。
美娘百无聊赖地想着京中适合梅寻的高门贵女，又转念想着，梅景琛如今虽是鳏夫，当年燕京瞧中他的姑娘可不计其数，遗憾的是使君有妇，姑娘们伤心地揉皱了好些罗帕，若他想官复原职，再续娶个得力的太太，岂不便宜？窝在柴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不像梅景琛的性子。
“让开！快让开！”突然一阵喧哗，美娘回过神来，见场上众人乱作一团，驮着梅允的马儿横冲直撞，秦书砚和梅寻都试着去拉住缰绳，可半点用处都没有，只险险将颠得散了架的梅允救下，马儿却直直朝女眷这边冲来。
梅府众人惊慌失措间，谁也顾不上谁，拼命推嚷着往后跑，美娘一个不慎，不知被谁绊了一脚，跌倒在地上，匆忙中，手也被踩了一脚，阿芙打算逆着人流冲过来，又被人流裹挟着撞远了。
“姑娘！”马儿冲着梅府的凉棚来了。
美娘想着后退是来不及了，不如往侧边的高台滚下去，说不定能换得一线生机，说时迟那时快，在马儿冲进凉棚的一刹那，眼见着就要将美娘踏成烂泥，美娘毫不犹豫往侧边一滚，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落入一个硬、朗的怀抱。
“好险！爷我今儿个专接美人儿了！”原是追过来的秦书砚，他还有心情调笑，“嘿，真是一个赛一个美！不亏。”
就这说话的功夫，发狂的马儿已经停下了，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脖子上贯穿了一支利剑，血流了一地。
美娘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他面容沉静威严，目光深邃又犀利，穿了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一副儒雅文士的装扮，手里却提着弓，方才那破空一箭便是由他射出。
梅景琛淡淡瞧了一眼美娘，落下一句：“还不下来？”
便越过二人，往马儿倒地处去了。
他如何会在这里？美娘忍不住想。
“哎，梅三，等等我！”紧接着追过来一位潇洒倜傥的男子，大约三十出头，貌若潘安，肤白腰细，眨着桃花眼看了眼秦书砚和美娘，还赞了句：“真是般配。”
匆匆追梅景琛去了。
“呵——”秦书砚冷笑一声，将美娘放了下来，并不将美娘的好颜色看在眼里，抱着胸问：“方才那个小白花去哪儿了？”
他要找她算账！
“你问的三妹妹？”美娘想了想，随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秦书砚眯了眯眼，一大群人，分不清是哪个府上的，到底没过去，返身回马场了，好些人受了轻伤，他作为主人得去打点。
这头，梅景琛在马屁股里抽出一根钢针，马儿正是因此受惊这才发了狂。
秦朗气喘吁吁，晦气道：“好好射个柳也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如今这些年轻人真是……”
又问梅景琛，“你可瞧见是哪家小子下的黑手？毁了我太太的兴致，我扒他皮！”
梅景琛静静地看他一眼，提醒，“我同你远在柳林边上。”
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两人才赶了过来。
“行叭！”秦朗抽出折扇摇了摇，“我问问小七，他准知道！”
目光看过去，哪里还有秦书砚的影子，只有两位姑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捅了捅梅景琛的胳膊，“哎，你瞧瞧，柴桑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绝色？跟她比起来，醉烟楼的头牌也黯然失色啊。”
梅景琛瞧了一眼，见美娘行动自如，想必没有受伤，她那婢女也找过来了，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美娘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同梅景琛的目光对上，随后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好人家的姑娘也能同醉烟楼的下三流牵扯？”梅景琛收回视线，不悦道。
“哟哟，心疼了？怎么，认识？”秦朗打量着梅景琛，笑得不怀好意，“你俩方才的眉眼官司打量我不知道？怎么？旷久了，终于把持不住了？也是，嫂夫人都去了三年了，你这般苦行僧之态给谁看？我不信你没有欲求。”
“住嘴！”
秦朗如何会听，梅景琛往常对美人都是不屑一顾，便是他再调侃，哪里会气急败坏让他住嘴？这态度，本身就有问题，还如此在意姑娘的名节。
他拍拍梅景琛的肩，语重心长道：“我理解你，高岭之花当久了，没有台阶下这凡尘，放心，包在我身上，给你梅景琛做妾，想必那姑娘……”
“秦朗！”梅景琛提声，斥道：“那是我梅府的姑娘。”
简直不知所谓！
秦朗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里知道哪个府上哪房哪个姑娘长什么模样？悻悻道：“几房的？”
“二房。”
“原是你侄女儿。”秦朗干巴巴找话道：“我就说嘛，你俩瞧着就不是一个辈分的，那姑娘嫩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嫌弃的指了指梅景琛蓄的胡子，“不是我说你，你我一般年岁，你把自个儿往爷爷辈儿的捯饬作甚？你如今已不是阁老大人了，还学那些老东西的做派作何？没有这把胡子你便镇不住底下的人了？”
梅景琛内心郁郁，他也不太习惯这把须，然而，他年纪轻轻便进了内阁，不扮得威严稳重一点，那些滑不溜秋的老东西，惯会看人下菜碟。
真的像爷爷辈儿？他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