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声作响,学校面目翻天覆地。“校花”抬眸,校园风光尽收眼底。
操场上悬空的大手碎裂、消散,垂悬的红绳耷拉在地上。学生们手里多出一本本书,他们步履匆匆,赶着在上课铃打响前回到教室。毕竟有的老师能体谅他们冗长的课间操,有的老师却不会。燕诗行甚至能从身下教学楼里听见桌椅碰撞声、哗啦啦的翻书声。
“你改变了整个故事。”“校花”揽住燕诗行的手臂同时破碎,黏腻的血块掉落地面或粘在燕诗行身上。她身上掉落的花融成滴滴血水,滚落在燕诗行脸上。
“没有噢,我只是复原了部分的场景,稍稍利用了你们留下来的漏洞……剩下的故事,是每一个人自己写出来的。不像你,强行控制他们……咳咳。”燕诗行的下半身已经枯萎,青白色的植物叶脉一样的纹路在她上身蔓延。她说话时而断断续续,眼睛笑得眯起:“你不杀我,小弟和龙云殊又没出来的话……不妨告诉我你们原本的故事?”
“很在意?”
“嗯……你就当我在意吧。”
“和我做个交易。”“校花”一甩破碎的手臂,微光泛起,崭新的手臂自断面凭空出现,她用新手臂拉回身体下滑的燕诗行:“如果你活下来,跟我进一本书。你大概率会被送到行医联合会,我会去找你。”
“可以噢。”
“那么接下来,我不会干预你的出手。”“校花”颔首,思索片刻,三言两语概括完:“让全学校的人一切服务于恋爱,无须上课、无需学习。不论如何都会有人喜欢上校花,这样也方便动手。”
“你是这样觉得的?”燕诗行边笑边咳,轻戳“校花”的手臂:“咳咳,推行起来一定很难……不然你也不会去操控整个操场的学生。”
“是。”“校花”倒承认得很快:“人心难易。龙云殊烧光他们的书,我负责操控他们,这是效率最高的方法。”
“你们在每一本书里都这么做?”
“只有这本奏效。”
“没有吧。”燕诗行依靠在“校花”怀里,温声细语道:“一开始‘手’的控制力并不强,我在教学楼间调查时也发现,不是所有学生都被波及,甚至有不少人能够私藏书籍,不谈恋爱……直到龙云殊在医务室里对上小弟,‘手’的阻力才突然增强。”
也就是在这时,燕诗行确定,龙云殊并非单枪匹马。他带了一位帮手。
“你调查了很多。”
“我只是去见见正常人——那些被你们忽略的正常人。”
在教学楼调查时,燕诗行打听到了很多“坏学生”。他们不谈恋爱、不压马路、渴望读书,但是在书籍受打压的学校里,他们备受排挤。在燕诗行“走”到三楼时,恰好撞见几个老师要押一个“坏学生”去操场的情境。燕诗行趁机出手、编织幻象,让几个老师押着一盆花走出教学楼。
那个学生脱离险境,向她道谢。她自称是学校调查团负责人徐陈佳,恳请她加入自己的调查团。燕诗行编造身份,说自己是从校外意外进入的路人,并不清楚校内情况,一来学校就被人叫“校草”,吓得她跑进了教学楼。徐陈佳一听她来自校外,整个人一抖擞,给她讲起校内的故事。
在这个城市里,有一所重点中学,它的名字叫光明中学。
学校里的孩子们友好相处,各班之间公平竞争。老师们亲和负责,学校积极……好吧,不是很积极,毕竟每个学校都有摆烂的校长室、摆设的管理处和专抓早恋的德育处。
德育处主任是个秃顶老男人,姓郑,学生叫他老郑、郑癫子——因为他每天有事没事想着抓早恋,立志于将所有早恋扼杀在摇篮里。以至于每周一的升旗大会上,德育处就是压轴演出一样的存在。只要老郑上台,那就意味着他抓到了小情侣。
在大多数认真学习的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往往未必是漂亮的学生,而是成绩好的学生,尤其是当他们的成绩好到令人不可思议时,更容易令信息相对封闭的学生们产生向往。顾芸儿、刘迎松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成绩拔尖,在同样分到理科班后常争抢年级第一第二的位置。刘迎松专攻物理竞赛,顾芸儿钟情化学竞赛。由此,学生间没少传闻他俩是情侣的小道消息。
他俩真没什么。都是学习成绩顶尖的人才,都忙于课业,很难有空来谈情说爱。不过他们都喜欢往实验室钻,也都喜欢做实验,一来二往,两人惺惺相惜,成为至交。小道消息纯粹是同学们闲得无聊编排出来的无害段子,类似那些走不出学校的学校专属词儿。
平静的一切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没人知道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是某一天开始,有人看到他们真的谈起了恋爱,有人称顾芸儿为“校花”,又称刘迎松为“校草”。接着老郑车祸重伤入院、几位省级优秀教师接连遭遇事故,离开学校。
一切都变得太快。老郑离岗后,学校里的早恋率竟直线上升。这本不可能发生——学生的本职是努力学习,大家对老郑笑归笑、骂归骂,心里其实多少也清楚早恋是什么东西。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精力总是有限的,宝贵的精力拿去谈一场恋爱多少得不偿失,不如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或为理想的事业奋斗。
不安的学生试图向外界求救,打出去的电话杳无音讯;他们向老师求援,结果发现大部分老师同样未能幸免,陷入恋爱中。
这太过诡异。每一个陷入恋爱的人都不再喜欢学习,他们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荒谬。为了谈恋爱在课堂上起哄、在办公室对老师大打出手,甚至站在天台上,大喊xxx我爱你。直到最后,整座学校沦为恋爱的狂欢场。书籍被一场莫名的大火烧光,家长毫不知情,学校成为孤岛。
前任文科实验班班长徐陈佳是学校里为数不多保持清醒的学生,也是燕诗行在教学楼内接触的第一个正常人。她组织起有生力量,试图寻找这件诡异事件的起因,同时尽可能联通外界。不少尚且清醒的老师加入他们,组成了潜伏在学校里的调查团。调查团分简单的三部门,一部门负责摸排校内学生活动轨迹、跟踪恋爱学生与教师状况,二部门收集没有被烧光的书籍、寻找没有被同化的同学,三部门则持续不断向外界求援。
好在学校并不大,两天后,调查团一部门通过分析“恋爱”在学校内的发生状况,找到了恋爱高发地:操场。只要在操场待得够久,学生就会像感染病毒一样感染“恋爱”。调查团称呼这种病毒式感染的恋爱为“恋爱综合征”。名字取自一个老生物老师,非常简洁直白。
调查团的三部门是损失最严重的部门。他们曾组织起一个三人小组翻墙离开学校,结果三人小组全员失踪。最终该小组失踪两日后,在教室重新出现,且全部感染“恋爱综合征”。没人知道他们如何失踪、又如何被转移。
阴霾笼罩在整个调查团头上。
就在学校内调查团损失近七成、所有人近乎绝望时,调查团一部门通过逐一排查学生活动轨迹,他们获得了重大突破——一个名为李德力的转校生。
转校生自诩“校霸”,自从进入光明中学后,就在低调行事。直到“校霸”转入学校后的第一个星期,也就是燕诗行到来的两个月前,“恋爱综合征”爆发,“校霸”则变得飞扬跋扈。更令人不安的是,“校霸”亲手接触过的人,无一不感染“恋爱综合征”,这与调查团一部门的结论大相径庭。他们感到不安,这不仅推翻了他们的观点,同时还带来了新的危机。他们现在不仅要避开操场,还要避开“校霸”。
一星期前,“校霸”突然离开学校,相对应的,操场上出现一只悬空的大手,无差别操控所有踏入操场的学生,调查团终于看清恋爱综合征的“病毒”兼“传染源”。
情况并没有好转。由于调查团私藏书籍、逃课、逃课间操,调查团成为学校内的“坏学生”,生存环境每况愈下、生存空间日益收缩。调查至此,原本组建的调查团也十不存三。直至现在,燕诗行找到徐陈佳,两百多人的调查团只剩下四十二人。
燕诗行听至此,结合她的信息,大致推算出“校花”与龙云殊所做的手脚。龙云殊持校医身份,同时操控校花。这位帮手持校霸身份,和龙云殊打配合进入校园。顾忌书内剧情走向,他们并没有采用血洗的方式,而是用洗脑将自己的行为逐一合理化,最终铺成针对他们的陷阱。
她的视线透过玻璃窗,投向楼下正挣扎的燕文远。悬在操场上的大手试图操控他,被燕诗行交给燕文远的叶子打回,缠在大手上的绳索悉数断裂。
燕诗行不认为自己的力量足以抗衡龙云殊或是他的帮手。她有一个想法。
“近两天,你们是否试探过那只手?”燕诗行问。他们此时躲在教学楼里,旁观操场上姿势怪异的学生。
“没有,但一天前十二班副班长被迫带进操场,她被同化的时间远超先前十一班班长误入操场时、被同化所需的时间。”徐陈佳尽可能冷静地向燕诗行汇报。
“原来如此……他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已经分身乏术。”燕诗行摊开右手手掌,大拇指在手指关节间指点:“如果我是他们的变数,且他们需要走‘剧情’,那么他们需要合乎逻辑的策略分开或反间我们……不,还有问题。”少女定神,楼下操场中龙云殊编排的闹剧即将上演。她这个“校草”不去掺一脚,未免不合时宜。
连龙云殊都如此重视“剧情走向”的重要性,那么接下来,她是否也要像龙云殊一样“走剧情”?如果要走,此时此刻的“剧情”,究竟是校花、校霸、校草那样陈词滥调的爱情,还是徐陈佳所描述的、对抗诡异病毒的荒诞剧?
以及,此时的龙云殊究竟在哪里?
“学校里所有教职工都同样感染了病毒吗?”燕诗行怀疑学校内的工作人员,尤其是校医或环卫这种经常接触校内人员的工作。
“大部分是的,但是医务室没有。医务室正常运转,医务室老师看不出恋爱情况,但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没有恋爱。”
燕诗行一顿:“医务室有几个人?”
“一个人,男老师,名字是罗德里。”
罗德里,洛德里斯。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找到龙云殊了。
“徐陈佳,听好。”燕诗行立即做出决断,她拉住徐陈佳的手臂,将徐陈佳下拉,在这位班长耳边低声道:“接下来我会和这位‘校霸’打起来,并和他一起去医务室。请你们在我离开后十分钟传话给校花,让她在天台等我;以及,请你们在我回来后烧掉医务室。”
“我可以知悉理由吗?”
“详尽理由无法告知,但请相信我,我要结束这一切。”燕诗行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鼓舞到徐陈佳。对于这位疲惫的班长而言,不论燕诗行所言真假,至少此刻,她有了些许的希望。她问:“医务室……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吗?”
“这取决于你们的理解。但在我的视角里,是的。所以我会带‘校花’同归于尽,你们再烧掉医务室,这一切就结束了。”燕诗行转动轮椅,准备下楼。
“请等一下,”徐陈佳叫住她:“我……和顾芸儿、刘迎松之前是朋友,事件发生后,‘校草’刘迎松就失踪了。先前您上来时告诉我们您是‘校草’,所以可以请问您,您有见到刘迎松吗?他很高,带金框眼镜,短寸头。”
燕诗行扭头,微微叹气:“抱歉,我见到的顾芸儿是罗德里和‘校霸’扮演的,而‘校草’……很遗憾,我从未见过他。”
徐陈佳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落泪。情况紧急,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她不能在关键时刻失态。燕诗行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方手帕,递给徐陈佳,又拍拍她的手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抱歉耽误您了。”徐陈佳擦掉眼角的泪花,“要我送您下去吗?”
“无碍,我可以自己走。”燕诗行转身离去,让徐陈佳整理自己的情绪。
行至一楼,燕诗行与不远处陷入癫狂的燕文远对视。燕文远失去理智,以为自己是学校里的校霸——和她刚进来以为自己是“校草”时一模一样。她没能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此时借小弟,她算是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校草”了:被那只手操纵后,以书为媒介接触他人。她能清楚看到,燕文远手持书砸在“校霸”身上的瞬间,“校霸”被书吞没,小弟变成了那个“校霸”。
燕诗行在身份变化后没多久就被皮书砸到、进入皮书内。现在小弟也出现了身份变化,“校花”也正好在他身边——她必须出手拦截。如果燕文远像她一样陷入险境,龙云殊和帮手先在校园内联合对付她,再去处理燕文远,那么她和小弟将失尽机会。
“燕文远在看到我时会恢复记忆,因为我在见到燕文远时恢复记忆。”燕诗行说。
可喜可贺,她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她和现任“校花”的对峙。回教学楼的路上,她咳出一口血,差点没倒在半路上。她的身子只能支撑她再使用一次权能,她只能赌:赌自己将对上龙云殊的帮手而非龙云殊本人,赌小弟能拖住龙云殊,赌没有人能识破她的幻境。
从一开始,燕诗行就针对燕文远布局整个学校大小的幻象。一是为了稳住燕文远,二是在学校范围内搜寻龙云殊或其他人的痕迹。燕诗行给燕文远的底牌是那片从她身上摘下的叶子,那是她干预的媒介、权能的延伸,寄托她小部分力量。它会在小弟被力量远超于她的东西包围时,制造能够打破局面或是具象化危险的事物,并在使用后碎裂,使她得以感知。
她的权能有严苛的限制——小弟与袭击小弟的人或怪物必须对她深信不疑。只有每个人都以为她真的有底牌、真的能够用一片叶子创造生机,那么叶子才会发挥出它的作用。
与叶子相同,她能创造幻境,甚至能在幻境内改写逻辑、令行禁止。其实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对她或对学校情境的怀疑,她制造的幻象、改写的逻辑就会全盘崩塌,一切事物都会被打回原样。
好笑的是,小弟相信她,龙云殊以为她获得足以改变因果的能力,“校花”被她勾起警惕心,自始至终没有站出来打破幻象;而她联系学校内的调查团时,他们又因为长期没能与外界联系而不得不信任她。没有人站出来戳破她并不熟练的编造能力,故事就这样滚滚往前走,她还从犄角旮旯里挖掘出新剧情,在总体框架上与龙云殊对抗。
“……所以,我利用了学校里的调查团,让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推行本来的逻辑,就这么简单。”燕诗行勾起嘴角,她只告诉“校花”校内调查团的存在,利用调查团把自己摘干净,全然没提自己干的事情。
“校花”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她,她这么警惕也很正常,不是吗?
“原来如此。”“校花”颔首:“最开始,我是挑动一切的‘校霸’,龙云殊本体是校医,捏造了‘校花’傀儡。你出来太快,龙云殊改变计划,把‘校霸’身份给你弟,‘校花’身份给我,他去当他的校医。”
“哇哦……所以‘校花’全身上下掉花朵是他的主意?”
“是我的想法。”
“……”燕诗行好笑地斜她一眼:“好奇怪的能力,你们可以写一些有趣的故事的。”
“爱情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不有趣吗。”
远处传来一声爆炸,校医室方向燃起熊熊烈火。“校花”不动声色:“校内战争比爱情有趣?”
“这不是校内战争,这是抗病毒噢。”燕诗行笑着摇头:“在我这里,对抗恋爱症候群可要比校花、校草和校霸的爱情故事有趣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燕诗行确实做不到直接改写整个故事xd不然这也太逆天了。
就相当于“校花”把所有人强行贴在了一起,燕诗行就把所有人都分开,让他们去好好读书,结果好好读书之后校草校花校霸故事就变成丧尸故事(但是病毒是莫名其妙的恋爱)了uwu
不过也总算有结局了。
“校花”龙云斐:根本没时间做自我介绍,笑死。
燕诗行: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想自我介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