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总是美好而令人神往的。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总是太过自我又太过放肆，感情都热烈而真挚。那些未能开始的、未诉之于口的、未能挽留的，构成他们青春里疼痛又美好的回忆。

校草坐在天台边缘，俯瞰整个校园。她抬手，描摹校园的轮廓，指尖划过的地方一片欢声笑语。篮球场上的碰撞、教学楼里被罚出走廊的学生、温室中懵懂的面孔……他们真实又遥远，仿佛与校草毫不相干。

“燕诗行，是你让我上来的吗？”

校花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嗫嚅询问。

“是的。抱歉，原谅我刚刚走神了。”校草站起，彬彬有礼地向她欠身。

“没事，我也刚来而已……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从学校里出去呢。”

“你想要逃学吗？校草不能逃学，嗯，万一漏了课业就不好了。”

“不，不是逃学。呐，你过来。”

校草轻柔地牵起校花的手，拉着她在天台边缘坐下。她们坐得有些近，微风撩过，校草鬓边一绺长发恰好拂上校花的面颊。

痒痒的。校花想。

“出去……这是个涵义很广的词语。逃学是一种出去，升学是一种出去；当然，退学也是一种出去。我只是不明白，哪一种出去更方便、更快捷、更容易实现。“

“你在说什么？”校花歪头，笑眯眯地看着校草。

“我在说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爱情。我，你，校霸，我们三个人陷在‘爱情’的漩涡里，逃不出去。”校草叹息。她拉起校花的手，带着她一寸一寸摸过校园的景色：“这里是体育馆，我们在这里相遇；这里是教学楼，我们在这里一起学习……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你认真起来很好看喔。

“这里是医务室，可怜的校霸把自己弄伤了，躺在这里，很狼狈……唉，校霸是我的小弟。为了追一个女孩儿，把自己送进医务室。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弟弟怎么这么莽撞，笨笨的，又偏偏每次都能撞破点什么。是因为胆大的人都很幸运吗？

“还有这里……操场。操场上有脏东西，所以每一份爱情都在这里发生……唔，不如说它让每一份爱情都在这里发生。你看，上面还有漫步的情侣呢。”

校草放下校花的手。她依偎在校花怀里，与校花十指相扣。校花比她还要高一些，反而比她这个校草更像校草。校草暗暗叹气，她这个校草当得真糟糕。

“他们是自愿在一起的。就像你我一样……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校花冷不防出声，手上收了力，像要紧紧抓住脆弱的校草，“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校草微微仰头，唇瓣扫过校花锁骨，百合的轻香从她身上散出。她换个姿势，把头埋在校花肩窝处，呼吸扫过校花脖颈。

一时无言。

校花抬起空余的手，为校草挽起鬓边的头发。校草顺着她的动作蹭蹭她的手，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校花轻轻抚摸她的脸，笑意逐渐消逝。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嗯……”校草闭上眼，喃喃道：“至于在一起嘛……我没有看过类似的故事，我短暂的人生里没有人告诉我校草与校花是否应该在一起。我们读书，背书，学习理论概念，参加父亲安排的无聊的社交……任何有关爱情的概念，都离我太远太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很抱歉我无法给你回应。”

校花的手下移，她摩挲校草白皙得有些病态的颈部。大动脉在这里跳动，一张一翕，征兆少女并不活跃但存在的生命力。用力一些，或许少女的脖颈就会无力垂下，变成一具面色苍白的、冰冷的尸体。

校草并不在意她危险的举动，她如一个青春期的多话小孩一样剖白：“……爱情，我并不理解那是什么，我弟也一样。我们的时间精力被分到拼搏的事业中，而我们习以为常。当我们以为自由时，我们才发现，我们甚至不理解那些常人看来应是美好的感情。庄园里的时间太漫长，我们对青春与爱的理解被消磨，诗篇与花朵都变得索然无味。”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啊，我以为这会是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呢。毕竟我的印象里他们总能长时间黏在一起，讲很多无聊的话。”校草终于意识到好像讲得太多，她抬起头，与校花对视。校花的眼里没有感情，校草的眼底一片茫然。她们在此刻诡异地相似——“看来我们同样不理解那些不知所谓的情爱。”

她不理解爱情，她也不理解爱情。两个完全不理解爱情的人被分到了爱情的戏幕里，拙劣地模仿被虚构的恋情。

骨刺瞬间穿破手背皮肤，抵在燕诗行的脖颈上。杀意翻涌，“校花”的动作迅速而致命。燕诗行只是毫不意外地轻笑：“你还在抱着我耶……你要杀掉你的‘初恋’吗？”

“你太多话，我只需要你明确表明拒绝或接受的结果。”

“你忘了吗，我说过了——你，我，校霸，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我在和你实事求是地分析，‘顾芸儿’，你没有杀死我的动机。不感觉你根本下不了手吗？”

“校花”静静地看着她，抵在燕诗行颈部的手突然停住动作，僵硬地定在燕诗行脖子上。操场上活动的同学一并定住，操场周遭的学生视若无睹。

燕诗行咳出一口血，面上仍然笑着：“……原来操场上是你的手笔，你不是龙云殊的‘锚’，而是他的人。”

“‘锚’？”

“嗯，你们可能有别的说法吧？就是他在某个人身上种下自己的影子，慢慢地侵蚀受害者的心智，最终同化受害者——从心理到相貌。他既然雇用了你，那他应该同你讲过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他附在我们大哥身上，然后试图同化我们，最后被我们送进局子，现在还在关着。”

这本应该是很严肃的场合，但“校花”的嘴角竟上钩了一下，弧度很小，被燕诗行看到了。她笑得促狭：“他没有跟你讲呀？”

“校花”像认命一样轻叹摇头：“没有。”

“噗，那么你有他的把柄了。”燕诗行抬手拨开“校花”带骨刺的手，慢慢道：“谈恋爱太累，我也没心情再铺垫了，来听听我的经历吧。

“我进来的时候，有本书砸向我——应该是龙云殊干的。书本碰到头的瞬间，我代入‘校草’的身份，又正好看到了你。当时你被所有人围攻，我又尚未从洗脑中走出，于是以‘校草’自居去救你。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了代价，你塞给我的那本书让我获得强大的能力，却丢失了大部分的记忆。”

校草——燕诗行同样收紧手上的力度，将“校花”更加拉近自己。两人的手死死扣在一起，像要把对方融进骨血里。燕诗行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她能从“校花”的心跳与波澜不惊的脸上察觉被隐藏的情绪。

是惊讶。尤其是在提到“强大的能力”时，“校花”的情绪有细微波动。

“你们以为我会困在里面，可是我出来了，以‘燕诗行’而非‘校草’的身份成功脱身……我出来得太快太及时，抢在了所有人之前和小弟会合，我甚至还有余力在他看到这一片混乱前制造幻境。你知道吗？对于制造幻境，我一开始根本没掌握好。还好我的小弟笨笨的，他还误以为他在做梦呢。”

讲到这里，校草禁不住笑出声，似乎并不在乎“校花”不太好看的神色：“其实我只是让他觉得周围没有人而已。在我眼里，他周围全是人，如果不是他说话，我都不知道校霸是什么。唔，然后小弟果然又开始硬闯，他跑去和操场上的东西硬碰硬……那个时候我还在教学楼里找人，真是吓死了。”

校花打断她：“你和我说这些没用。龙云殊已经得手。”

“他可没有，不然你不会这么着急，我也不会拉着你在这里谈天。我不能让你去帮龙云殊的忙……毕竟你是龙云殊阵营的。”燕诗行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急呀，校草与校花在天台剖析彼此，互诉衷肠，增进理解，剧情如是描述。”

燕诗行讲到这里便不再出声。“校花”疑惑地看向她——她眼睛半阖，嘴角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

“校花”没作声，她试图挣开困住她的手的东西。

她失败了。

怀里的少女也在慢慢变化——她的相貌不再是那个依赖轮椅行走的女孩，与成为怪物的燕文远有诸多相似之处：悬浮的头颅、人类的躯干、非人的下半身。她的下半身是一朵巨大且倒扣的百合花，放在燕诗行身上反像她穿了一件特别的长裙；百合根部蔓延出三片修长的绿叶，叶片比百合花瓣还要长，缎带般垂坠在花朵上。链接她下半身与躯干的同样是百合花，只是这朵百合花要小得多，它的根部与下身百合花的根部相连，躯干取代了花药花丝的位置，脊椎骨形成花柱，子房正好托住流出的内脏。她没有多余的手，但肩胛骨处长出了两对虫足；她的脖颈上延伸出一件长披风，披风上布满蝶翅一样的纹路。

她像人类、蝴蝶与百合的拼接物，被人类少女紧紧环抱。

肉球上的眼睛睁开，随着她睁眼，周围的景象潮水一样褪去。天空一片灰蒙蒙，一只巨大的、缠绕满红色丝线的手悬在操场上方。学生身形扭曲、竭力嘶嚎，老师有的逃跑、有的试图把学生赶回教学楼。而他们所有人看到楼顶的“校花”时，都不由得尖叫呐喊：“在一起”、“在一起”。

唯独教学楼安安静静。

“你看，被幻想出来的爱情，就是这样扭曲。因为你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所以把他们强行凑到一块儿。我一开始以为是龙云殊这种对感情有奇怪理解的人布置的戏码，没想到是你。你和龙云殊简直差不到哪儿去。”

已经化为怪物的燕诗行声音仍然轻柔，她看向“校花”的目光悲哀又无奈：“在你们眼里，爱情一点儿也不理智，也一点儿都不美好……可问题是，为什么他们如此向往爱情呢？“

少女再次闭上眼，她的身上剥离出几只翩跹的蝴蝶。

“你想杀我？”

“做不到，我只是帮人改一下底层逻辑而已，不过可能也会把故事改掉。毕竟在你们的故事里，校花、校草和校霸纠缠得永无尽头，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走不出去……你们的故事蛮粗暴的。”

“我可以直接带你出去。”

“骗人。你看，连龙云殊都不敢在小弟出现的时候直接出手，他还要披一层‘校医’的衣服才敢中途插手；而你，一点也不想听我唠叨，还要听我高谈阔论。所以在这个场景下，故事的完成度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对吗？”

“校花”沉默，燕诗行从中读到了默认的情绪。

毕竟按照龙云殊的风格，单要对付她和燕文远，他会尽可能排除一切干扰的可能，在无法用直接手段的情况下，最理想的方法无非是设立一个对他具有绝对优势的场景。血洗学校、操控所有人等，这些方法都远胜重新编写一个故事。

可他不得不绕一个大圈子，这让燕诗行匪夷所思。她从一开始就尝试在教学楼里寻找线索。越来越多的剧情漏洞浮出水面，也让燕诗行越来越困惑。她不理解龙云殊自留缺陷的行为，更不能理解为何他们不能直接出手。

直到燕诗行旁观校医室内燕文远被带走的整个过程，她察觉出端倪。龙云殊的目的并非杀死他们，而是利用他们找什么东西，媒介正是皮书。

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要编写一个如此拙劣且漏洞百出的故事。如果他们仅仅是为了推进剧情，他们可以操控整所学校，并在每一本书里编排陷阱，让她和燕文远彻底变成故事的一员，最后再骗他们去找东西。反正现在每个人的首要任务成为谈恋爱，学校里每个人都会像驱赶学校里发癫的学生去学习一样，催燕诗行姐弟找个对象、来场恋爱。而爱情如此荒谬，不论“校花”与龙云殊如何对他们，都可以归因于‘小情侣间的玩笑’，进而让龙云殊二人享有为所欲为的权利。

如果不是他们做不到，那就是有别的原因促使他们不能做。

“所以接下来我得动用一些手段。本来想避开你，不过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控制住你了。你不要动手噢，我可能会误伤到你的。”

燕诗行从“校花”怀里支撑起身子，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坐在她怀里。她的下半身依然羸弱、无法自主行走，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躺在“校花”怀里——反正现在的“校花”嘴巴以下无法动弹。

这是她的权能。她现在要用她的权能动动手，验证一种想法，一种能同时让她和燕文远脱身的方法。

“你不怕我另有底牌，对你出手？”“校花”眼球转动，眼底没有惧色。

“不怕哦，我也有底牌，还给了小弟一张底牌。我不是说了嘛，你要是动手，我可能会误伤到你。”燕诗行狡黠一笑，抬手抚上“校花”的脸。

“有时我会想，小弟这么莽撞，我是没什么资格说的……因为我有时也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把一点想不通的漏洞补上了。

涉及一些设定问题，兜兜转转想了好久怎么去圆，好在最后终于圆上了，给自己鼓掌u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