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很呛鼻。

燕文远过长的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呆呆地凝视天花板。

好消息是，他不仅没死，身上的伤也全部消除。想东西头不痛了，胃口也……算了，他没胃口。

坏消息是，他发疯的大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弄到了一家医院里。而这家医院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医院：谁家医院天花板发霉、点滴里打的是紫色不明液体？虽然输液管没插在他身上，但是万一有无辜人士被扎了，谁来负责？

学医的是燕诗行，不是燕文远。燕文远只会关注谁来赔偿。虽然在这种地方谈赔偿很不现实，燕文远还是在心里记了笔账：假以时日他能打过他大哥，他将桩桩件件地把债讨回来。

在确定周围环境暂时安全后，燕文远先是环顾了一圈周围：这是一间大且安静的病房，所有设施围绕他所在的小手术床铺设，唯一的光源只有他头顶的无影灯。

燕文远跟着他姐去过医院，能见到集如此多设备于一床的只有重症监护室。但这重症监护室未免过大了一些，以至于手术床与设施外一片漆黑，设施的电线也不知连往什么地方。

更令人不安的是，不知为何，这间病房过分安静了。没有设备的运转声，甚至没有回声……什么声音都没有。燕文远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抬起身，身下的手术床倒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呀”声。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制造声音，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燕文远轻巧落地，在一堆设备里找到了一小块能把自己塞进去的地方供自己躲避。

这个角落才是令人安心的狗窝啊。燕文远感慨。

说来也奇怪，如果触碰翻开的书或用书击打某一对象，按照燕文远打校霸的经验，他应该会和大哥或是什么人交换身份。但是现在，他仍然记得有关自己的一切，也记得亲爱的大哥。

不，其实说不定自己的记忆已经被偷梁换柱了……谁知道呢，他把自己当校霸的时候也觉得一切很合理。

啧，从小乖乖当莬丝子，有朝一日竟能翻身当校霸，出息。

燕文远放下杂思。他已经在心里默数了七分钟，周围仍然无事发生，可以初步判定周围环境相对安全。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袖子，确认无威胁后再探出手脚，最后是躯干。这里真的无事发生吗……？燕文远从角落爬起，再次打量一圈病房设施，并在一个操作盘上发现一个数码单反相机。燕文远不至于粗心到在第一次视察环境的时候遗漏这个单反。他很确定，那台相机是刚刚才出现的。

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

如果是被什么东西放上去的，显而易见，有人想引导他做什么。或许是亲爱的大哥，或许是这里的怪物或“原住民”……燕文远拎起枕头，在相机周围试探性地拍拭一圈，确定不会爆炸或者突然变成个什么东西后才拿起它。

那个相机看上去有些年头，能摄影、能拍照，有一张储存卡，具有夜视功能。燕文远用过这种相机，它很适合一些记者，如果记者拿它来采访精神病院一类的建筑，或许还会给观众带来额外的惊吓。他拿起相机，想调到夜视模式，观察一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夜视功能刚调好，快门就被什么东西按了一下——闪光灯亮起，把燕文远吓了一跳。他面上波澜不惊，并调出刚才被迫拍下的照片。既然人家那么想“指引”他，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当然是迎难而上了。

照片亮起，燕文远后悔了。

那是一张地板的照片。不同于燕文远肉眼看到的是，屏幕上的地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只有前脚掌的血脚印。燕文远瞳孔骤缩，他往地上看去——刚才还光洁的地板此时已经布满血脚印。

而血脚印的脚尖尽数朝向燕文远。

燕文远低骂一声，抬起相机重拍一张。

这回他看到无数被吊在空中的、被剥了皮的尸体。尸体群的脚掌和身体呈反向——它们的脚尖对着燕文远，身子背着他，悬挂的高度正好让前脚掌触碰到地上。

满屋子的尸体就这样悬挂着，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唯一可见的门……在尸体群的尽头。更糟糕的是，在相机灯光完全暗下来后的瞬间，尸体群凭空出现，将燕文远挤在它们中间。

燕文远呼吸停滞，死死咬住牙齿，尽力克制自己动作的本能。他指尖紧绷发白，相机显示屏差些被按碎。尸体群仅仅是凭空出现，暂时未表现出攻击倾向，他决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先隐蔽、先观察——不确定对象是否可窥探前，他必须保持静止。

燕文远从没想过自己在家族里苟活得到的经验还能有用武之地。

那些尸体还在淌着血，暴露的肌肉却过分冰冷。血水打湿病号服，并不舒服的布料紧贴皮肤。直觉尸体群短时间内不会移动，燕文远强忍尸体群与他亲密接触的恶心，拨开一具具悬挂的躯体向门的方向走。尸体群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一时不像本应有重量的人体，反而有些像垂落在地的虫茧。

燕文远没敢回头跟他们对视，这也不太尊重人家……何况万一他们不是人呢。

挤半天还沾了一身的血，燕文远终于挤到门前。他没有急着开门——他被亲爱的大哥训过，这是找死行为，要优先分辨门外是否有其他敌人。

嗒、嗒、嗒。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门口逡巡。

啪嗒、啪嗒、啪嗒。

燕文远微微回头，身后的尸体群踮着脚向他逼近。

没得拣啊……起码把相机带上吧。燕文远咬住相机的带子叼起相机，一手拉开门把手，一手就近扯下身边的尸体挡在身前。他扯得太用力，一截颈椎骨带着不知名物体被扯了下来，尸体的头倒还挂在上面。

那节耷拉的颈椎骨在门打开的瞬间被不知什么斩断，燕文远把尸体往前一扔，抄起照相机夺路而逃。

“咔嚓”，单反相机的快门按下，一张因速度过快而模糊的照片闪现在屏幕上。燕文远余光瞥了一眼，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的身前是不见尽头的长廊，燕文远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逃，一间间病房门从他身边掠过。相机里拍到的是他身后追着的东西，一颗巨大的、猩红的、拖着人类脊椎骨的眼球。刚刚的声音，正是这颗眼球在挪动中用脊椎骨拍打地面发出的。

燕文远没有回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颗眼球该怎么移动。

或许是那个眼球太大，脊椎骨又太短，导致眼球的挪动速度不算快，但足够它不远不近地追在后面。球体挤压墙壁的“咕啾”声跟在他后面，前路似乎永无尽头……燕文远的视线扫过每一间他跑过的病房，最终锁定在一间奇特的“病房”。

档案室。

它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一众没有门牌号的病房门中间，对燕文远来说，显得过分扎眼。

燕文远没有足够时间去思考这究竟是陷阱还是生路，他简单联系了几个关键词：档案室、资料、纸质资料与书本……如果书本能够有效供给……二姐在上，保佑我的想法吧。

档案室的门没有锁，燕文远几乎是把自己丢进了档案室，随后立刻反手关门、手持单反拍照。一连串的事件下来，燕文远已经不太信任自己的眼睛。

虽然不排除照相机才是罪魁祸首、它会拍一张照随机赠送一些怪物的可能。

燕文远直觉照相机的害处远低于那些怪物，他相信他的直觉。

很幸运，单反相机里的照片很正常：这间档案室表里如一且中规中矩，一排排铁皮柜，排列整齐的资料，相对狭小的空间。燕文远先锁上门，接着抽下一个目光所及的、最厚的档案盒抓在手里，安静地聆听门外的动静。

如果那颗眼球进来，大不了他就用这档案本给它来一本……如果互换身份就更好了，攻守势易也，他可以给这位不是东西的东西一点小小的人类震撼。

燕文远的性格说冒失也不算，说谨慎也不算，燕诗行评价为“有点思考的冲动”。他的情绪和点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上一秒他还在惊恐中思考如何保命，下一刻他又会兴致勃勃地抄着安全性未知的东西准备杀穿这鬼地方。有别的人在，燕文远还能克制自己，采取相对稳健靠谱的行为模式；没有别人，燕诗行又不在，燕文远就是脱缰的野马，肆意狂飙。

反正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那他做什么也都有可能，合乎情理逻辑。

“咕叽”、“咕叽”，软体挤压墙壁的声音在档案室门口停下。燕文远抬起相机，调整至夜视与录像模式，通过相机观察门口状况。

谁都没有再出声。手已经探入档案盒的燕文远没有动静，门口的眼球也毫无声息。

“嘻、呜呜……医生……好痛……”

门口的东西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呜咽。

燕文远抓住了档案盒里的资料，声音平稳：“抱歉，我不是医生，什么都当做医生去求助只会害了你。”

“洛德里斯医生……说……你能……治好……呜呜……”

洛德里斯……亲爱的大哥，这照相机不会是您放的吧？燕文远眼神复杂地端详手里的照相机，想起自己还叼过这个相机，突然有点恶心。

洛德里斯，他大哥的名字。他亲爱的大哥跟着亲爱的父亲姓，全名洛德里斯??雷德恩，且还有个臭屁的中文名：龙云殊。美名其曰要和自家小妹小弟搞好关系取的，他看他大哥就是纯粹为了给他跟二姐添堵。

“小朋友，他骗你的。洛德里斯连医学院都没考上，怎么可能会是医生呢。”

没考上这段是他编的，作为一个好弟弟，时刻给大哥抹黑是他的义务。不过他大哥的确没去医学院，却也不像大部分选择了商科专业的资本家——他去念了机械工程。

也不知道图什么。甚至落到瞎编胡话骗小朋友的地步，无耻至极，呸。

“可是……医生……您要……您要治好我……治好我……”

门框开始渗血。

在相机的荧幕上，就是密密麻麻的丝线透过门缝、企图深入室内。

小朋友越界了。燕文远暂且放下心里的膈应：毕竟狗是狗，相机是相机，不要恨屋及乌去怪罪相机，相机还是很有用的。他咬住相机带子，从铁皮柜里抽出几本未封装的档案本就往门口丢。他手里的是他精心挑选的、最厚的一本，可不能就这么浪费。

书本在接触到那些“血”的瞬间炸开，散成翻飞的书页。燕文远动态视力一向很好，不然也不会如此迅速地锁定档案室。

因而此刻他也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书页上的图片。

那是令人神经性恶心的、不知什么生物的残骸断肢的记录。在燕文远瞄到它们的一瞬间，脑子里响起不知何物的哀嚎。

恐怖……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燕文远感觉自己心脏停跳了一瞬，同时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无法思考、无法言语、无法动弹。门外的怪物似乎被这些书页重创，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随着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闷重的爆炸声，怪物再无生息。

僵直过后，首先恢复感官的是发麻的手指，燕文远试着动了一下握着厚重档案的那只手——很好，它能够接受自己的控制。然后是另一只手……躯干……腿……

燕文远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他转动眼球向下看，悚然发现自己腰部以下的部分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类似某种昆虫一样的肢节，密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眼球；肢节尾部有着类似蠼螋但尖利的尾钳，它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肢节往上，腰部与昆虫肢节的连接处只剩下一截垂下的脊椎，小肠大肠从中间流出，昆虫肢节上部伸出三对对扭曲的、裸露肌肉与血管的手臂，与腰上长出的手臂十指相扣，共同撑起他尚且属于人类的上半身。

头……头的视野太过开阔了，相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燕文远空出来的右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空空荡荡。往上，他摸到一个悬空的肉球，它替代了原本的头部，一只眼睛横亘整个肉球。

燕文远身躯僵在原地。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上半身的右手手指关节不由自主地发力。在攥紧并意识到手里是什么东西的瞬间，那只巨大眼睛的瞳孔缩成一条横线。

他手里档案本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本书。

这本书的手感，分明和大哥塞给自己的书本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图书馆进程载入中……1%……15%……80%……哎呀出错了，刷新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