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中学有一位人尽皆知的“校霸”，他的名字很普通，但他行侠仗义，嫉恶如仇，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少年意气或许就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

而这种人又往往情深，校霸亦然。

光明中学的同学都知道校霸深深爱慕着校花顾芸儿。校霸同学为此不惜翘课去为校花的舞蹈比赛捧场。那天的体育馆里，校花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校霸在台下如痴如醉。

但也就是那一支舞，让学校的另一位风云人物同样迷恋上了顾芸儿。

校草，一个意味着品学兼优、受人追捧的词眼儿。校草对顾芸儿极尽体贴：亲身辅导顾芸儿的弱项科目，在顾芸儿上体育课的时候给她带她最爱喝的饮料，还有每天不重样的夜宵。

校霸同学就这样落了下风。他不甘心啊，明明是他先来的，明明是他先追人家的，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校霸同学给校草递了战书，要他在篮球场决斗。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校草应了。

校霸同学想了一出很损的招。他在人群里安插了自己的兄弟，他要让那些兄弟们去威胁顾芸儿，顾芸儿一定会吓到，接着她会发现除了自己，周围没有认识的人，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挺身而出营救校花……等到校草来的时候，他就会看到因为英雄救美而挂彩的自己，而自己还能道德绑架他：你打，就是趁势欺人；你不打，就是你怂。

多完美的伎俩。

和兄弟打完的校霸同学咳出一口血，抬头和站在人群里的校草对视。你敢来吗？你敢对这样的同窗动手吗？你看，顾芸儿都要哭花了眼，她是为我而流泪的……你嫉妒吗？

“你啊你……我为什么要嫉妒。”

校草推着轮椅挪到他面前，一阵风正好掀起她的长发，衬得她愈发云淡风轻。她似乎只对这些伎俩感到好笑，生不出半点的负面情绪。

校霸要被笑得更生气了。他试图从校草那张笑吟吟的脸上找到破绽。

啊，想起来了。校霸记得校草是不喜欢不修边幅的，她总是会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头发一定会扎好。她喜欢用黑色的发带，那是她父亲最讨厌的颜色。

“你头发都散了，你他*说你不嫉妒？嘻嘻，嫉妒得要发狂了吧……你比不过我的，你比不过我的！我说过不要和我比……不要和我比！”

“噗，你就当我是嫉妒吧……嗯。“

“好啊，来，来打！为了顾芸儿，今天我必须站在这里！”

校霸笑得浑身颤抖，吓得顾芸儿上前抱紧了他：“不要……你不要这样呜呜呜，大家不能好好相处吗！”“嘿！你不要拦着我，我必须……！”

校霸的动作很丝滑，看上去并不像受重创的伤员。他轻松站起，带着满脸血冲校草笑，手下往衣袖里摸，像要掏出什么东西。

校草收了笑容，她挽起鬓边一缕长发，安静地注视校霸。校霸被她注视得莫名有些心虚，空空荡荡的大脑里又塞进一些东西。

似乎是很久之前，校霸请过他们家的大哥一起喝下午茶。他们去了一家庄园，庄园里的氛围无可挑剔：安静，整洁，除了三两佣人，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的下午。校霸支开几个佣人，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礼物，对大哥说，谢谢大哥一直以来的栽培啦。大哥笑眯眯地揉他的头，回答小弟懂事了，又蹲下来和他平视，要像以前一样给他一个拥抱。

也就是在那个动作间，校霸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小刀，用力推进了他大哥的心口。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杀死他大哥，否则二姐就危险了。

即使大哥在行为上对他和二姐体贴入微，即使大哥挡下了一次大姐对他们的攻击。

其实现在想来，那些动作简直就是破绽百出。反应奇快的大哥怎么可能躲不开小孩的刺杀，那么聪明的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小孩的小把戏？

那时候赶来的二姐也像这样，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愤怒，没有责备，没有赞许，那双眼睛盈满深深的无奈。燕文远读懂了里面的情绪：弟弟真是有一种天真的愚蠢，怎么办。

如果在普通的家庭，这样的眼神可能发生在姐姐撞破弟弟写小说的时候，且那本小说以弟弟自己为主角，通篇的对话都是类似“不，是这个世界背叛了我！”“如果我不能笑，那我还能做什么？！”“xxx，我只能笑啊！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简而言之，是一种极深的尴尬。

大哥胸口插着把刀，还能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和二姐，顺便无事发生一样揉揉校霸的头：“你二姐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她不希望看到你找死。真是，我又不会杀你，我甚至还很善良地负责给你解读，对吧。”

“二姐……？”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设想过很多结局，他可能会失败、被暴怒的大哥弄死，可能会被赶来的佣人绑起来，接受他恶心的父亲的制裁，二姐可能会对他很失望……等等等等。没有一种是这样：二姐和大哥像看一个胡闹的小孩一样，纵容他的行为，对他的行为感到尴尬或是好笑。

他感到挫败。

“我很少赞同大哥的说法，这次我认一回……第一，保护人的前提是你还活着，你要有命去确认你的成果。”二姐推着轮椅挪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抽出他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小刀：

“第二，小弟，你要学会动脑子。”小刀在她手里一顿，在燕文远惊愕的目光中反转刺进她手臂：“你想得太理所当然，没有思考到可能产生的风险。

“这次就算了，没有下次哦。”

没人拦得住校霸。传闻他能单挑隔壁中学的一个混混团伙，也有说他是□□世家的。围观的同学围出一块圈，大有两人漂亮地不打一架就不放他们离开的架势。校霸从袖子里扯出一把小刀，快速朝校草刺去。

围观同学们欢呼：太甜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看他冲得多快！看他……他停下了！他摔倒了……他掉进校草怀里了！也行！也能嗑！

校草本人对这些欢呼置若罔闻，她轻松推开校霸的手，反手将校霸的小刀纳入自己袖口，顺便把校霸同学的胳膊卸了一条。关节错位的声音令人牙酸，围观同学更加兴奋。

“打起来！”“打起来！”他们喊。

校草没出声，她在确定校霸同学应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揽过校霸扛在肩上，一面轻声念了句“别怕，不会痛”，一面对着围观人群道：“现实点，各位。他晕过去了，我送他去医务室。”

围观的同学静默了许久。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校草，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校草蹙眉，少见地露出了怒容。

一阵风恰好升起，卷来一片小小的枯叶。枯叶掠过校草眼睫，一只蝴蝶从叶片底下钻出，翩翩然飞入人群。

静默被一声尖叫打破，在人群中病毒一样传染。同学们轰然散开，留下嚎啕大哭的校花在原地抽风。校草看也不看她一眼，扛着校霸就往医务室开。

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突然出现，遮住他们的视线，使他们再看不到校草和校霸的身影。

操场清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至少现在校霸同学已经听不到一点人声了。

不过很显然，就算空无一人，校霸同学还是有点要面子的。

“二姐，我能自己走了……而且也不是很痛……”

“醒了？”

“早醒了……刚发表完挑衅言论就醒了。”

“唔。”

校草燕诗行同学还是没把校霸燕文远同学放下来。

燕文远忐忑不安地揣测他二姐的想法。

他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们二人之间自刺杀大哥未遂后就制定了二人约定，只要其中一人出岔子，另一个人会为其承担相应风险。他砸完校霸后就难以控制自身行动，不得不跟随控制自己的东西的节奏走，这个时候他的自裁行为应该是风险最小化、提升燕诗行行动机动性的最佳行为，整个过程完全遵循相信对方的约定。

谁能想到砸本书的功夫能把自己砸出问题来……而且燕诗行又没告诉他，就责任来讲，他们应该是五五开的。

燕文远决定先理直气壮地道歉：“对不起啊二姐，我当时没想着自裁，我就想划拉自己两下清醒……”

“嗯，然后不小心划拉到大动脉？”

“怎么可能，我相当爱护自己的身子。”

“唉，你啊。”

燕文远真没骗他姐。拿书砸完校霸的那一瞬间，他的记忆就在那一刻被掩盖，换上了属于“校霸”的那份记忆，连带着行事逻辑都扭曲成了“校霸”的模样。直到他直视燕诗行，脑子里被盖住的记忆才破土而出，他才能勉强做出以嘲讽提醒燕诗行甚至是自裁的行为。至于不小心划拉到大动脉，他真的是因为相信燕诗行能拦住他才大胆下手的。

因而他猜想，有的“书”或许有着能让人身份置换的能力，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他二姐知道许多关于学校的内容，并能以“校草”的身份出现。燕诗行很有可能先于他进来，且恰好拿书砸到了校草，导致记忆缺失；在自己进来后，她看到自己，恢复部分记忆。

“二姐，你现有的情报能在目前场合讨论吗？”燕文远干脆就挂在燕诗行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燕诗行离开期间应该是在什么地方探查，因而不得不将燕文远晾在一边。既然正好有空窗期，不如看看能不能交换信息。

“我有个初步的推算结果，不准确。”

“需要我来推？”

“可能需要，也可能不需要。”燕诗行只会在情况并不乐观时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燕文远皱眉，想撑起身子。

“哎别动，我给你屏蔽掉了大部分痛觉，又不是治好了你，再动你就神仙难救啦。”燕诗行小心避开燕文远的伤口，还要固定他的动作，险些没控制好轮椅速度。

“二姐牛逼，二姐我爱你。”燕文远倒是乖乖地安静下来。

“情况我不能明说，我相信你能解决。如果接下来出现我们分开的情况，你要优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校园的情况我会处理。”

“五五分工，了解。”

这算是他们间的潜规则，燕文远历历在目。在情况复杂、无法详尽解释时，燕诗行会明确与他的责任。燕诗行身体羸弱，姐弟间大部分的任务通常由他执行，五五分工极少出现。或许如今他们所遭遇的会更复杂，抑或是燕诗行对现状有大体把控、需要他专心对付他可能面临的风险；总之，责任明确后，他不会在接下来贸然去支援他姐。

更何况现在要担心的是自己这副破烂的身体。燕文远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胳膊也被二姐以安全为由卸掉一条。他感觉有东西从眼眶往下淌，可能是他烂掉的眼睛里流出来的内容物。

感谢二姐，不然他可能会鬼哭狼嚎一路。

“医务室到了，坚持一下。”燕文远感觉自己被平放在了床上，错位的手臂被有力的双手接回。

“医务室能医好眼睛吗？”

“应该能吧，按照这个小说的逻辑，这位校霸天天打架却还能上蹿下跳，医务室的老师或许都见怪不怪了……这片叶子给你，拿好了喔。”

“要是治不了的话，二姐就把我丢在这就行。我觉得我应该还能整点事情给这帮人。”

“你啊……我有底牌，不要瞎想。唔，医生来了。”

燕文远闭了嘴。他感觉医生正在按压他的肩膀，可能是在疑惑为什么这里会有脱臼引起的肿胀。希望这位医生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吧。按他的经验和对二姐的了解，如果二姐需要向他展示底牌存在，说明现下他们的情况糟糕到需要二姐动用全部手段。

思考间，那只手还在按着他的肩膀，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呼吸声……不对，那不是正常人的手，人的手不会有七根手指。

“请病患不要随意移动，这会干扰医师判断。”

低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燕文远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被一双手压在胸口强行按回去。又有一双手固定他的双腿，把他死死压在病床上。那些手似乎不尽相同，有的只有两根手指，有的却能长出五个关节。

“哇，在监狱的大哥突然活过来看望我，在下三生有幸啊。”燕文远面无惧色，他咧嘴，一把抓住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您有本事一刀把我切开，校医先生。”

那声音他这辈子都忘不掉。它来自他们的大哥，那个笼罩他和二姐童年最大的阴翳、最难对付的怪物、或许是把他们送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他们不是人的大哥。

眼前又弥漫起黑白的色块，大脑像针扎一样痛。燕文远没有松手，如果可能，他必须要拖住大哥，给燕诗行创造离开空间。燕诗行说过责任五五分，那么面对大哥就是他此刻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糟糕的是，燕文远感觉自己的知觉在快速流失。于是他绷紧腰腹、试图伸手给大哥一拳——不算徒劳无功，他的拳头撞到了一本书。只是那本书的触感有些糟糕，它的封皮摸上去冰冷又柔软，如果燕文远神智还清醒，他能意识到那是张动物皮。

“我没想到那个女人会顶替你的位置，考虑不周，真是抱歉。这是你的补偿。”那个声音宣告了他的目的后再无动静。燕文远的手滑落，压在燕文远身上的手轻松收了回去。

燕文远已经没有了声息。

至于那个被他“送”走的女人回来会不会发疯或者崩溃……这又不在大哥的考虑范围内。

作者有话要说：小燕文远眼中的自己：凄苦狂霸、身负重任、怀抱死志的刺客；

大哥二姐眼中的燕文远：跳起来不到膝盖高的笨企鹅试图袭击人类。

大哥笑出声。

二姐在捂脸。